大部分时间里,沈言都是听着江微云和孙换池说话,只有少部分时候会提问。
他抿了口茶,顺便问道:“你见过大皇子后感觉如何?”
“远远看到一两眼罢了,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好像不怎么爱说话。”江微云淡淡地说。
可一想到那日屏风之后的尴尬,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懊悔,下次没事做再也不去看花了。
孙换池向来是对皇室辛秘十分好奇的,刚好有个知情人在,他得抓住这个机会:“沈言,当年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快说来听听。”
沈言进宫的时候宋修青和林初闻已经不在了,但他偶尔也会听姑姑提起,当年叶苓专横,后宫每个人都过得不安生。
沈斐进宫三年都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没少受叶苓的搓磨,宋修青是心善之人,对待后宫众人都是能帮则帮,沈斐也受过她不少的帮助。
后宫的人越敬重宋修青,叶苓越容不下她们母子。
林初闻五岁那年,叶苓以自己的生辰需要宫里的皇子替自己抄写平安经祈福为由,让林初闻抄写了上千遍平安经,且类似的事情时有发生。
虽不知道林初闻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但他在四岁时曾中过毒,身体一直孱弱,而归平将军周来故武功高强,令人闻风丧胆,这一路的艰辛只怕也非比寻常。
听完沈言的话,江微云好像能明白林初闻为什么总是冷着脸了,这般经历应该没人能笑得出来。
遭受如此多的磨难,也难怪长公主会这么在意他的婚事,一定要为她挑选出合适的女子。
江微云突然想到沈言,问道:“那你呢?你在宫里的那些年过得好吗?”
宋修青林初闻出事之后,叶苓认为再无人能阻碍她,谁知又出了个沈斐,以前宋修青虽会默默帮衬后宫的人,但面对叶苓时还是逆来顺受的姿态。
可沈斐却不同,她处处与叶苓作对,却又叫人抓不住她的把柄,直到沈言入宫,叶苓才明白过来,沈斐是皇帝安排来与她抗衡的。
沈言:“我入宫时姑姑已在妃位,这些年并未被苛刻。”,比起回味以前,他更愿意享受这平静安逸的时刻,大雪过后便是新年,陈年旧事不必再提及。
“休将旧事从头说,日喜新年人手来。”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讲完了今日的故事。
林初闻独坐在雅间之内,意趣平平。
不一会儿,侍卫观影走进来回话:“江姑娘今日也未来此。”
林初闻依旧沉默。
他刚回凛褚的时候,除了太傅和皇帝,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那时他刚查出母妃的贴身宫女霁冬的下落,又一心夺过军权扳倒叶家,并无心男女之事。
他回来后不久,江微云也年满十八回到凛褚,可他鲜少会想到这位未婚妻。
他不曾想到,可有人却替他想到了。
一日林初闻收到魏太傅的传话,约他立刻前去得青山相见。
魏良是三朝老臣,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是东宫的太子太傅,后又将林初闻从火海中救出,这些年竭尽全力替他铺路,林初闻收到传话后不疑有他,立刻赶去得青山。
他赶到时,魏太傅却正在悠闲地听着说书,看到林初闻来了还递给他盘点心。
林初闻眼中闪过不解:“太傅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魏太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看斜对面的雅间。
因着有珠帘遮挡,林初闻只能看到个大概,有一容貌清秀女子坐在里面。
林初闻:“朝廷通缉的要犯?”
魏太傅:“你的未婚妻。”
林初闻恍惚一下,他的未婚妻江微云?
五岁以后,他每日所想之事皆是复仇,后来听魏太傅提到过江微云被送到岳凌,也没放在心上。
突然,楼下一阵骚动,林初闻往楼下一暼,是御史中丞府上的李康,这人没学到李大人的一点风骨,是个泼皮纨绔。
林初闻没再看他,抬头时却看到江微云也掀开了帘子,正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珠帘之下,黄裙微微飘起,额前的碎发衬出小巧的两靥,头上只插了一根海棠簪,江微云轻啧一声,似乎也不太满意李康的胡闹。
这是林初闻第一次打量女子,不知是否其他女子也是这样,即便是责备的眼神,也闪着碎光。
魏太傅捋了捋胡须:“你猜她是如何出的江府?”
林初闻看向魏太傅。
魏太傅已经习惯林初闻的沉默寡言,自顾自地回答:“从侧门翻墙出来的。”
比起林初闻自己,魏太傅显然更上心他的婚事。
江微云回凛褚以后,魏太傅便命人在丞相府周围暗自观察,想探听一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发觉了她不时会翻墙出府,有时会来得青山,有时只是随意逛逛。
林初闻收回目光:“太傅费心了。我此番回来,只有一个目的。”
魏太傅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重重一叹:“你既这样说,我便不管了。可是初闻,仇要报,终生大事也要考虑。叶氏撑不了多久了,你的人生还长。”
林初闻的眼神又重新落在对面的雅间,没再接话。
从那以后,林初闻又在得青山见到过江微云几次,同样的雅间,同样的距离。
每一次,她都插着一样的海棠簪子。
直到淮夏来犯,他奉命出征,临走之际才发觉,并无几人可以告别。
他走在凛褚最热闹的街上,无声地与这片土地告别着。
一个小孩拿着一份酥酪,急匆匆地从林初闻身旁擦过,往街的那面跑去。
还没跑出多远,小孩猛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人没事,小孩却摔倒在地上,酥酪也洒了一地。
“小孩,你没事吧。”江微云看着地上的小孩问,她今日不想去得青山,便随意找了条街逛逛,谁知才刚到呢,就被一小孩迎面撞到。
小孩拍了拍衣服,站起来:“我没事…对不起姐姐…是我不小心撞到你了。”虽然是道歉,但他的语气听起来却有些委屈。
江微云扫了一眼地上的酥酪,一下有了捉弄的心思:“你的酥酪落地上了怎么办?要不你再去买一份吧?”
小孩摇摇头:“今日我身上已经没有钱了,等五日以后有钱了再来买。”
江微云故作不解:“为什么要等五日呢?你家里人五日才给你一次钱吗?”
小孩点点头:“原本是两日给一次的,但是要打仗了,我娘说家里的钱要省着点用。”
凛褚要与淮夏开战的事江微云也有所耳闻,只是不曾想到千里之外的战事能让一个小孩今日吃不到酥酪。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孩的头:“你放心,很快战事就会结束的,然后你又可以两天买一次酥酪了,今日姐姐请你吃吧。”
说罢,江微云便拉起小孩的手往酥酪铺子走去,没留意到几步之外的目光。
与淮夏的一战比林初闻预想的时间还久,万幸打赢了这场仗,还找到了当年母妃的贴身婢女。
叶家已是强弩之末,待他回凛褚便可一网打尽。
可他回来便听说江家出事了。
那天林初闻和皇帝在长庆殿谈了很久,叶氏之事定下以后,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了一下税银的案子。
林朔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问:“你怎么问起这个事了?是因为江家那个丫头吗?你回来之后见过她?”
林初闻没回答。
林朔:“是啊,你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不过此事已有人在调查了。”
林初闻看向林朔,眼里是询问的意思。
林朔:“监察令沈言,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就向我说过税银有问题,现下他去澄阳查了。你还要叶氏的事要忙,这个事就交给他吧。”
多年隐忍,如今离扳倒叶家只剩最后一步,他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心。
恢复身份以后,事情接踵而至,且叶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府那日的生辰宴,他正好追查到叶氏一个暗桩,因此错过,等林初闻清理完大部分和叶倾有瓜葛的人,已经快到冬至了。
冬至宴之后,林初闻来过得青山好几次,却再没见过江微云。
日斜时分,沈言的马车才缓缓驶入城里。
今日的街上热闹得不同寻常,张贴皇榜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人,嘈杂声一路传来。
孙换池问沈言:“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江微云也看向沈言,沈言却摇摇头:“我不知道。”
沈言示意抚琴去看看,抚琴挤了半天都挤不进人群里,孙换池在车里看着抚琴被人浪推来推去,却连前排都没挤进去,一着急,干脆自己跳下车前去查看。
不得不说孙换池在此道上可谓高手,不出片刻他便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然后抬头看起告示,看了一会儿,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到马车里。
沈言问:“发生了何事?”
孙换池难得正色道:“流坡山开山了。”
传说中,礼朝的开国帝后在建立起这个国家后日渐离心,最后开国皇后谢锦辞带上当时唯一的皇子离开了凛褚,去的就是流坡山。
沈言感觉到此事重大,打算立刻进宫问问姑姑,他正想和江微云孙换池说一声,却发现江微云的脸色明显不对。
从孙换池说出流坡山开山的时候,江微云脑中就像有道惊雷落下,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