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正是雾流涧谷,翠林杨风之际。
一道微弱的阳光透过无数的树丛洒落了下来,形成了无数光亮的碎片照在石沙遍地的山路上。微风拂过,头顶的树丛之中不断传来一阵阵悦耳的声响,空气中隐隐的有几分青草的芬芳。
在大片的森林之中,穿过半人高的野蒿丛后,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骤然变成除了几颗零散的绿树外寸草不生,诸人身处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纪凌扯了缰绳翻身下马,他们一行人从辅湘往京郊赶,三个时辰总算在向导的带领下从峰峦叠嶂的山中沿着一道河流进入了积石冢的范围内,一路除了短暂的休整几乎没有休息,一鼓作气到了这里,纪凌才终于选了较为隐蔽的地方让众人调整。
于崇谙揉了揉酸胀的腿,走到一颗树下就地一坐,不动弹了。若是目光可以杀人,于崇谙的魇面可能都挡不住嗔意十足的剑光,早将不远处拿着水壶正朝着这边过来的小兔崽子刺个百八十剑了。
……
昨日曾岐说到京郊积石冢,话音刚落便听见差役来报说武昌候即刻就到,一屋子人呼呼啦啦的又赶紧往门口走。
于崇谙跟在最末,等他晃悠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纪凌下马,然后是从旁边跟着的马车上慢吞吞往下爬的江彦暄。
曾岐一个小县令,朝都没上过,哪曾迎过侯爷这样的贵人。手上作着揖,眼睛偷偷从袖口往骑着马和下着车的两人身上瞄,打量了一番果断的朝着马车那边跪地一拜:
“卑职不知侯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侯爷恕罪!”
他这一句话出来,给江彦暄吓得在马车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摆着手赶紧指了指旁边的纪凌:“错了错了,这位才是。”
于是曾岐又颤巍巍的调转方向朝着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纪凌告罪再拜,此情此景颇为滑稽,在后面旁观的于崇谙忍不住以袖掩面,就差笑出声来。
纪凌瞥了一眼肩膀发颤的人,只是皱了下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戴魇面的酒肆老板对自己一点畏惧之意都么有。让曾岐他们一众官员免礼后,简单说明来意就又回到酒馆去了。
被封的那间房间里布陈简单,一床一柜一桌外加几盏烛台,整个房间站在门口便可尽收眼底,干干净净的显然是在住客走后便打扫过了。
纪凌进去细细看了一圈,将要出去时回头不经意的一瞧,看见了床板翘脚的地方挂着个什么东西,走近才发现磨损的木板上挂着一小片布料。
木板起翘的地方在床尾,床尾与旁边立着的衣柜之间只有纪凌一个小臂那么长。
于崇谙见纪凌又进了房间,蹲在地上比划着什么,一时好奇就过去看了看:“侯爷发现了什么?”
纪凌余光瞄见他过来,问道:“贵店客房的床,可能移动?”
“能是能,但是这些床都是上好的重木所制,仅凭一人之力无法挪动分毫。”于崇谙说着蹲到纪凌旁边,看着他手上刚从木板上扯下来的布料说道:
“侯爷,这东西可否能让在下看一眼。”纪凌顺手递给他,许是蹲累了索性往地上一坐,用手支着下巴看。
于崇谙接过布料,用手摩挲片刻,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通,转头看向纪凌。
由于两人挨得太近,于崇谙一转头,被纪凌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往后猛地一躲跌坐在地上。纪凌见状便往前探身想要扶住于崇谙:“先生当心。”
于崇谙躲过纪凌,直接把那块儿料子又塞回纪凌手里说道:
“如果在下没有记错,这料子该是早些年时,扬州曲家承恩特制的莲衫锦。不过自从曲家被满门抄斩后,这种织锦工艺也就失传了。”
曲家一事纪凌是知道的,本也是扬州一带的大家,当时的曲家家主曲游天其人慈悲心肠,每逢佳节施粥散粮,救助难民,当地的老百姓都称他为活菩萨转世。曲家织锦工艺一脉相承,最出名的就是莲衫锦,机缘巧合之下为先帝所知,而后奉旨专门为皇宫织室供锦。曲家承恩后,不改其心,但这种收拢民心的做法,日子久了必定惹人红眼。先是家中独子被人掳走不知所踪,而后曲家被告发私通东萧余党,证据确凿之下先帝大怒,曲家满门抄斩,自此一大家族就此烟消云散了。
纪凌拿过布料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刚要走,又转过身看着地上坐着的于崇谙,伸出手要拉坐在地上的人起来。
于崇谙抬起头,视线从那只手向上望着眼前那山似的男子,背光站着的人,表情全掩在一片阴影中,拍了拍刚才因为撑地手上粘上的尘土,于是时隔六年,终于还是握住了这个人。
……
“喝水。”
一道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于崇谙的思绪,接过水壶喝了几口,然后塞住壶嘴往旁边的地上一放,看了一眼跟昨天一样背着光杵在自己眼前的高大男子,恭敬道:“多谢侯爷的水,您坐着歇歇?”说着朝左边偏了偏头。
纪凌坐下后两人沉默良久,耳边风吹叶响,夹杂着江彦暄他们几人闲聊的声音。
等到于崇谙都快睡着时,才听到身旁的人淡淡的说道:
“于先生是如何知道莲衫锦的,这东西早在曲家覆灭后,就已经被先帝下令全部销毁了。”
于崇谙脑袋斜靠在树干上,闭着眼睛缓缓道:
“在下年少时,喜欢跟着师傅游历四方。那个泼皮老头儿过世后,为了让人能够魂归故里,在下便漂泊于江南一带许久。行至扬州时,借宿在一家染坊里,与一位老染匠交谈中听得莲衫锦。”
这种织锦集绫罗织法于一体,兼具绫的韧劲和罗的轻薄又有织锦的华美,除了当时的曲家有这种技艺以外,没有别的布坊能够制的出来,也是因此,于崇谙才能在看到那料子后一眼认出。
纪凌听后眨了眨眼睛,他低下头思考了一阵,再重新抬起头。
“原是如此。扬州富庶,离扬州最近的湖州临海,先生既然有他的遗物,那您定是到过湖州去的。”
听到这话,于崇谙睁开眼坐直身子,心里自然知道纪凌想问什么,片刻后道:“两年前在下确实去过湖州,当时因为无故卷入一起案件,幸好于大人明察秋毫从,才得以幸免于难。”
于崇谙说了这么久早已口干舌燥,便又拿起水壶灌了一大口水,见纪凌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继续说道:
“与大人相熟后,在下曾以幕僚的身份在县令府待了一年多的日子,直到去岁大人病终,在下才应大人的要求拿上遗物赶至京城,大人说让在下把东西交给侯爷,还说那是他的学生,他放心。”
说完,于崇谙抬手抵了抵脸上似乎有些下滑的魇面,借机偏头看旁边的人,察觉到纪凌要转头,于崇谙又赶紧收回视线。
纪凌看着于崇谙只露了一边的眼睛,在良久的沉默中视线滑到他被鬓发遮了一半的耳朵,伴着心悸抬手拨开那缕头发。
光洁白皙的耳朵上什么也没有。他记得先生左侧耳轮上有颗痣,可能先生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还是一次巧合中纪凌无意间看到的。
朱砂一点,寥落心头。
于崇谙在纪凌伸手抚发时蓦的躲开,把有些过于敏感的耳朵搓揉了一番,疑惑道:“侯爷这是何意?”
纪凌强压下心中的失落,收回手:“无事,先生发上有只小虫。”
于崇谙没有说话,只是睨了纪凌一眼。
纪凌低着头,眼底染上一层深沉的忧郁,深吸一口气,一层水雾终于漫上眼睛,闭上双目稍缓片刻后,轻轻说道:
“自从那年和先生匆忙分别后,之后关于他的每件事,我好像都慢了一步,每一步都在错过。”
仿佛找了个宣泄口一般,想要一股脑的把一切难过全都说给那个骤然消失的人听。
于崇谙听着身旁人的倾诉,微哽的声音让人心酸不已,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做。六年时光,当时背不下书哀嚎着挨手板的少年,再见面时,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军功侯爷,而那时的于尚,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花相似,人不同……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纪凌说完抬起头,闭上眼将闪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水光,隐藏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的树影中。
于崇谙克制住心中的酸涩和不忍,抬手拍了拍纪凌的肩膀,安慰的轻抚着,叹声道:
“于大人没有父母,没有妻儿,孑然一身辗转世间。在世时,大人最惦念的就是侯爷,他只言失信于您,但是还请侯爷相信,若是大人能见到现在的侯爷,定很欣慰。”
轻柔沉稳的嗓音下,纪凌定定的听着,透过眼前的人看着他。
“对不起…”
*
江彦暄翻身下马后,看着脚下明显被夯实过的地表和远处不见丁点的野生草木,有些奇怪之余又发现远处大面的石块,单从他此时的位置看,那些巨大的石块便明显不是天然形成。
因为不知道这次调查所需时间长短,曾岐便派了黄昭带着衙里身手不错的六个捕快随行前往。眼下刚到不久,纪凌确定好地方下令原地休整时,黄昭将带着的水和干粮与所有人一分,又吩咐休整完毕的小捕快们开始支帐篷。
江彦暄瞧了眼忙着支帐篷的黄昭几人,想了想没有过去打扰,回头看见纪凌和那个于崇谙正在说话,想了想也没打扰。但是作为住建管事,对这个积石冢克制不住的好奇。
大遥建造屋舍或坟冢阴宅虽依靠风水堪舆之术,律法却反常的不允许建造师或木石匠人学习此中学问,所以大多时候在建造过程中都需要请风水师从旁协助。
许是见江彦暄有话要说,纪凌便收拾好情绪站起身来,顺道将懒散靠着树的于崇谙也拉了起来。
“可有看出些什么?”
纪凌边说着边顺手接过于崇谙手上拿着的水壶。
“过来的匆忙,竟忘记带上一两个风水师。看这地方,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除了那一片大石头,一点都不像是有坟冢的样子。”江彦暄负手望着不远处的石群说道。
“寻常墓穴多以背山面水,左右青龙白虎山围护的格局为主。”
说罢于崇谙扫视四周环境,又探头看了看远处的山水位置,蹲下随手捡了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此处明显不同,南下河道未至尽头而涸,北后又无坐山主山为靠,虽东西两方有邻山护冢,却到底没有形成山水环抱的形式。”
于崇谙说完看到江彦暄他们疑问重重的表情,站起身解释道:“在下略知些堪舆之术,但到底算不得精通,只愿能帮上些忙。”
纪凌听后,看着于崇谙的双眼里笑意愈发浓重,于是拱手行礼:“来时匆忙,未带风水师是我的疏忽,既然先生略通此道,便仰仗先生了。”
于崇谙道出自己了解堪舆之术后,江彦暄乐颠颠地挽着他绕着石群探查。
于崇谙走近攀上外围的一块巨石,看着石阵说道:
“观此处地形,当是修整过山顶后,选渗水透气之处垒砌石块,在石块的石砌范围之内选出最适合结穴之地。”
江彦暄不解:“可一眼望去,除了巨石和其中央平坦的土坛,并未见墓口啊,连小坟包都没见一个。”
“许是埋在下面了,这里年久无人打理,墓口被黄沙碎石埋住了也不无可能。”
于崇谙站在大石上往下看,蹲下身想要下来,可方才没觉得高的石头此时却让他有些为难,这破腿关键时候总不靠谱。正犹豫之际,不远处安排完巡夜事宜的纪凌酒朝他看来,见于崇谙蹲在大石块上往下看又半天没有动作,于是纪凌走过来朝石头上的人伸开双臂。
“可是怕高?我接着你。”
正式建筑和杂式建筑:
1、正式建筑:古建筑中,平面为长方形的建筑,以官式建筑居多,屋顶为庑殿、歇山、硬山 、悬山等
2、杂式建筑:除去正式建筑外的其他建筑都可以叫杂式建筑,平面形式较多,屋顶包括攒尖、万字、扇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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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京郊积石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