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雪刀 第20章 金纹锁(三)

谢慕诧异地看着来人，转眼望向小楚，小楚尴尬地轻咳两声，解释道：“这是刚结识几日的道友泽希，也是个散修。刚才聊的尽兴，还未来得及问道友姓名？”后面这话是对谢慕二人说的。

“我姓谢，叫我闻道就行，这位可以称呼为小云。”谢慕指着行云说，对来的那姑娘歉意的笑了笑。行云乍一听小云这个名字，像是个温柔的姑娘，不禁也有些尴尬。

泽希与他们打过招呼，挑了个边缘的位置自来熟地坐下，皮肤白净，像是鹅蛋一样的脸上笑靥如花：“听说他们修习的仪式不仅能够提升功力，还能够清心静气，有长寿的功效。可惜我不是内门弟子，倒是真羡慕那些去参加的人。”

“去参加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提升吧，你没见咱门口之前道童还说只有一定品级到了才能进入殿内清修。”小楚抿了口茶，对泽希说道，“看你专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泽希一挑眉，脸上出现几分佯怒的神色，随后又说，“只是你前两天给我扎的那个小狗坏了，我是想来请你去修修的。”

行云听出了些兴趣，追问着：“楚兄还会扎小狗呢？倒真是多才多艺。”

“没有没有，前两天从那里扯下几根叶子，随手编了一个送给她。”小楚说着指了指殿前一层高高的灌草，扁平细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投到地上是一片交叉的阴影。

谢慕看两人关系甚好，姑娘又是专门来找人家的，也不好过分叨扰，就自觉站起来说：“泽西姑娘、楚道友，今日我们也说了不少话，有缘再会，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便要起身行礼准备回去，行云也赶忙站起来，同谢慕一道致意。

“那有缘再会。”小楚点点头。

“这山中景色也太美了，在这里修行倒也算是一件幸事。”行云回去的路上对谢慕说。

谢慕以手掩口轻咳了两声，回应他：“看起来确实如此，这无妄出手道也真阔绰，光冲这丹药大抵都能吸引不少人----不过你有没有感觉小楚有些熟悉？他身上的气味我总觉得在哪里闻过。”

行云揉了揉脑袋，回忆着：“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这人还挺大方，把丹药都给我们了，先观察几天看看吧。”

他们到辞荣殿的时候，已快临近正午。一路上许多修行的弟子都三五成群纷纷下了殿，念水遥却还没回来。

两名挽双丫髻的道友捧着飘逸的蚕丝拂尘掠过石桥朝他们走来，池畔歪脖松上挂着几盏青铜鹤灯。临近时，谢慕上前行礼，问道：“打扰了，念师兄还没回来吗？”

那两名道友回了一礼，客气地答道：“师兄们回来的稍晚一些，念师兄交代过了，请二位随我去用午膳。”谢慕二人表示理解，便跟着他们去了偏殿。

乌木食盒启开时，翡翠色竹荪汤盛在天青色食盏中，浮着刚摘的鸡头米与石耳，汤底沉着用黄精根煨透的茯苓块。

那道友拿出的糕面，嵌着用蜂巢蜡封存的忍冬花蜜，一股清甜的味道。

行云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纵然他们面前摆的有食盘，却不敢贸然动手。其中一名道友摆完四五道菜，又以松针代箸，将新焙的蕨菜码进湘妃竹筒，筒底垫着昨夜收的山雪，亲自送到他们面前为他们仔细介绍，谢慕赶忙起身道谢，眼底也难掩惊叹。

等二人走后，行云小心翼翼地问：“表兄这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像惨淡的样子，我以为他们都吃清粥小菜，没想到还能清淡的这么奢侈。”

谢慕夹起一口蕨菜细细尝了尝，点头：“很有滋味，你尝尝。”

吃半饱之后，行云问道：“他们平时……都吃这些？”

“记得表兄说过他们的教规很严格，至于能不能破例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们不常来，为我们准备的吧。”谢慕拿出手巾擦了擦嘴，望着他们窗户外的菌伞裹着山泉凝成的冰晶，在午阳下折出七色光晕。

“要不是此番有任务在身，倒真想在这里住久一些……”谢慕想到京城那一摊子事，不免发出感慨，“若一切都是表面这样，那该多好，一片清明。”

直到午后，也没见念水遥回来。谢慕想到天枢卷集现在还下落不明，不能再这么耗着了，于是吩咐行云二人兵分两路分别去探查，等晚膳时再回辞荣殿。

“月无涯……映月殿……”谢慕悠悠转转到映月殿，上午小楚跟他们交代，这殿是这两年刚建的。里面新增加的丹房，是专门从清虚子的清心殿转移到这里的，由月无涯负责调配各种草药制成丹丸药粉。

他刚走入门口，就闻到里面流露出源源不断的枯木味，像是忘忧草，又有些像止幽花。止幽……他默默在心里念道，自己与药王谷也算亲近，自然是知道他们储存了大量的止幽，此时出现在这里……

他过去刚到门口却被拦下，是四名头戴纯色面巾的弟子，他们身材高大，看样子训练有素，一把伸出面前的利剑挡下：“闲人勿进。”

谢慕歉意地笑了笑，说自己是来找月师兄的。一番交谈，对面那几个人一听是念水遥的吩咐，客气说道：“里面是正在炼制的丹药，吾等特来看管。月师兄还没有回来，请稍候再来。”

那丝丝缕缕的药香更加浓烈地钻入谢慕的鼻孔，既然正好没人……他换了条路，从殿后一座较高的位置俯视着，看药香正是从映月殿东头的房间飘出来的，这殿中恰有棵古松。

于是他借着轻功，三两步踩上那歪脖古松，一手抓住藤干，借势翻墙进了进去。以他当时的观察，这个位置应该是殿后的隐蔽处，不易被人发现。虽手上沾了些瓦墙的灰，好在自己身形流利，未曾被人发现。

面前成片的奇花异草，深棕色的灌草丛快到了他肩膀，平日只有指尖大小的梅花在这里长成了拳头大小，朵朵在蜿蜒盘旋的树上含苞待放，这更像是专门培养药草的园子，他找了个棵被新竹掩映的松桥树躲在了后面，透过缝隙观察外面。

视野中新笋刚戳破腐叶堆，铜药碾子卡在石阶凹痕里，碾槽积着经年雨水泡发的艾草碎末……不过是寻常药物，他暗自想着。

忽然自己肩膀上沉了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这温度，更像是人的体温……谢慕心中一惊，左手抽出三根银针便向后面刺去，直刺身后人的经穴，竹叶在他掌风间发出了一阵嗖嗖声。

不曾想身后人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按着他腕中的位置一折，痛意立马上来了。

谢慕敏锐地一晃右手，雪襟剑柄刚抽出来，身后一只手又重重把它按下去，两招过去周围的叶子嗖嗖作响。

“什么动静？”缝隙中一个挎着竹不药篮的小药童朝这边走来，跟身后的同伴说。

这里虽树叶高大，竹丛隐蔽，但仍有被发现的风险，谢慕一时噤声，忍着怒气却不敢动弹。

身后那人却不知收敛，看样子也不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呈反剪状，用细绳熟练地缠绕了一圈，系得死死的。

谢慕意识到的时候怒火中烧，小腿狠狠往身后一踹，对方闷哼了一声，手中力道一松，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卿手下留情啊。”

谢慕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时诧异，他们的动作引来了那两名小药童的注意，两个人走得越来越近，绕过了园中的梅树继续向前……谢慕向身后一靠，贴着身后的人向更隐蔽的树丛里缓缓移步，只希望别露馅。

“估计是风吹的，快走吧，一会火候把握不好失败了，师兄该责罚了。”一名药童发声，扯过另一个便转身回去了。另一个人只好作罢，三步兵两步也小跑了去。

“奚……”谢慕背后惊出了一些汗，直到看见两名小童完全消失在视野之后才舒了一口气，想到刚才那熟悉的声音，转头便恨恨地想要动手，没想到却是另一副面孔。

他难掩美眸中的惊讶：“小楚……不，你……”一时间他不知如何称呼，此时两人贴的很近，他抬头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依稀能够被对方感触到。

小楚沉寂的眼眸中毫无波澜，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忽然低头凑近他说道：“少卿当真没认出我来？同僚一场，这可太让人伤心了吧。”说完还恬不知耻地笑了笑，嫣红的唇中流动的气息在谢慕的脸染了一丝红晕。

“你来这里干什么？”谢慕冷哼一声，显然也意识到了他是易容的奚明，就这作风也很难挑出第二个人了，他没好气地说。

一想到自己的手还被这人绑着，刚才过招居然还拜了下风，张口便带着几分怒火：“我有正事，你给我解开。”

“啧，少卿这打不过就生气啊，真无趣。”奚明也不逗他了，说着便环抱着他，把他手上的绳子细细地给解了，还不忘调侃，“你这天天看着光明磊落，还有偷偷摸摸跑人家院子里的癖好。”

“……将军不但偷偷摸摸，还趁人之危，逞口舌之快，倒也真是堂堂正正。”谢慕揉了揉自己被缠红的手腕，没好气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偷点丹药了，不然你以为我送你的那都是什么？”他斜斜倚靠着身后的白墙，一手扯过身边的松针，一手细细摩挲着刚从谢幕腕上解下来的绳子，眼神若有若无地看向他。

谢慕不说话：“早知道不要了。”

这张易容过后的脸，难看到也没有，但一配上他的禀性和神情……就是有些欠欠的，纵然自己一贯性格温慢，也很想这个时候给他来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