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雪刀 第19章 金纹锁(二)

谢慕一行人到的时候已是清晨，按照计划跟着念水遥上了无妄山。这是座终年裹在铅灰云雾里的高山。

山门是整块陨铁雕成的太极阴阳鱼，鱼眼处嵌着千年阴沉木。不同于皇宫的森严端庄，这山门不仅彰显着教派的清修思想，还显得简约大气，使人望而生畏。

“真气派啊。”行云不禁啧舌，跟在念水遥和谢慕身后，快活地背着包袱。

念水遥朗声一笑，和门口守山的弟子打过招呼，便带他们进去了，随后才对行云补上一句：“这当然了，闻道小时候还来过。”

行云看向谢慕，瞪着的双大眼睛显出了几分崇拜之色。谢慕则摇了摇头：“别问我，估计太小了，什么印象都没有。”

他们到了念水遥所属分支的一座山峰上，山峰环抱的主殿上写着“辞荣殿”。

这殿阁以紫竹为椽，檐角铜铃刻着蝌蚪文，风过时声响清越如冰锥坠潭。

道童广袖飘摇在前引路，袖口漏出的却不是拂尘，而是一截缠着鲛丝的短笛。谢慕不禁对眼前的景象产生了格外浓厚的兴趣。

到了念水遥为他们安排的偏室，谢慕把之前心里给他提到的药草宗的情况简单交代了一下，斟酌着问念水遥：“所以自从天枢卷集暴露之后，各派系都在争夺。其实与我关系倒不大，只是想着来看望你，顺便了解一下情况。”

出于敏感的身份，他也不好多说。

“实不相瞒，我当然知道这对门派也极其重要，但药草宗那晚我并没有收到任何行动的消息，此前我都不知道在那里。我这一派这些年来江河日下，像月无涯他们现在是势头正盛，你也知道我志不在此，守好那一亩三分地就行……”念水遥给他端来准备好的糖酥，油亮亮的糖浆浇灌在方正的糕点上，晶莹剔透，“尝尝吧，记得你曾经最喜欢吃了。”

“当然母亲很少提及教派内的事，我到现在除了知道清虚子，其他的都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谢慕尝了几口糖酥，继续往下问道。

念水遥苦笑一声，也是唉声叹气：“若不是你执意要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师父这些年来一心向往飞升成仙，隔一阵便要闭关修习，经常看不到踪影。师父座下一共五名大弟子，其中两名师弟年纪尚小，经常外出磨练。现在教内就三个主事的，之前山下那李掌柜……就是在其中一个主事江平云的帮助下建的望言山庄。”

“那李掌柜一看就来路不正，作为江平云的手下，这江平云也不干净吧？”

“关键是师父自从闭关之后，教派里的是他们两个占了大部分，我虽然挂个大师兄的名头，日常就剩打杂了……现在早不如之前干净了，只能说面上还好看……”念水遥低声说，意气风发的面容显出几分无奈，“月无涯负责炼丹，他与药王谷的关系倒是不错，不像是能干出那种事的人。”

西窗陡然灌进山风，掀动梁间垂挂的百幅庄子注疏，这山上的风景清新秀丽，远处群峰叠翠，心旷神怡。

谢慕点了点头，视野放向了远处。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门口便有一名白衣小道童前来，衣带飘飘，他躬身行了一礼，双手抱拳对念水遥说：“念师兄，今日的仪式马上要开始了，月师兄叫您现在速去后山，请您收拾好着装。”

念水遥一拍脑门：“光顾着接你过来，我都忘了我们七日一次的清习仪式。”他招呼道童先过去，转身对谢慕抱歉一笑：“闻道，你先在此处逛逛，就当是在自己家，我去去便回。”又正了正衣冠，他才方出去。

谢慕到也不介意，念水遥是母亲的亲弟弟，只比他略大几岁。母亲去世之后，平日两人难得一见，关系却仍十分亲近。

“行云，当初我途经药草宗时亲眼目睹了那惨状的情景，和奚楚归交过手。那夜的人都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反应那么快，倒是让我疑惑了很久。”谢慕品味着刚才念水遥说的话，对一旁的行云说。

自己倒也了解念水遥，他不像是野心勃勃心思深沉的人，教派内看来也不好过。

行云那晚并未过去，此时谢慕突然提起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估计是有探子吧，皇室这些年来一直想着怎么破离魂散才能不受几大教派制约，应该是听说了天枢卷集在药草宗。要说这么多年都查无消息，一夜之间遍天下无人不知，也是真稀奇。”

谢慕并未言语，墀上铜鹤香炉吞吐青烟，烟雾却凝成箭头直指他眉心，他一时觉得闷闷的，便要行云出去走走。

不得不承认，这山上的环境是真不错。据他们观察，这山上一共三峰，六座引人瞩目的高殿在青松白云之间闪耀出靓丽的金色，仿佛站在此处便可遗世独立，一步成仙。

而念水遥的住处在其中一座山峰，各山峰之间互通有无，青玉阶已浮出云海，阶缝生着荧蓝的鹤影苔，每踏一步便有泠泠回响荡开百里松涛。

行云一路赞叹，从念水遥的山峰出来之后一眼便望到最高的那座主峰。

“少卿，他们是不是就在这里清习？”行云指了指，眉眼弯弯，一脸好奇。

“初来乍到，内部仪式咱们不好过去。”谢慕看着他仿佛孩童一样，不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在这里你我就以兄弟相称，不必称官职。”

不知又走到了哪个殿门，门口空荡荡没有守卫的的道童。

踏着碎石小路进去，飞檐以整块冰魄琉璃雕成鲲鹏垂天之状，檐角坠着的璎珞串起钟乳石髓，风过时折射出虹晕，笼住阶前打坐的素袍弟子----那人膝头横着一台通身雪白的琴，弦上凝的却是露水。

谢慕看眼前的这人倒是熟悉，他不由走向前，脚步轻盈而有力，很快便到了弹琴的人面前，他开口问：“道友，叨扰了……”

话还没说完，弹琴的人抬起头来，一身素衣，寻常修习弟子束起的高发，晨光掠过他鼻梁投下的阴影里，一线未收尽的温柔还停在唇角，模样还算清秀，皮肤更贴近浅铜色，大约二十出头的样子。

一瞬间，谢慕觉得有些熟悉，他刚想继续问路，只见面前的人微微皱起眉，好像因被打断而有些怒气，于是谢慕闭上了嘴。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对方很快恢复没有波澜的表情，疑惑的声音随后响起。

行云在一旁赶忙答道：“道友，实在失礼，我们是刚来的。请问这是何处？”

对方沉默了一下，嘴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咧开一个笑：“没事，这是散修殿，我也刚来不久。我叫小楚。”

“听闻今日山上有清习的仪式，怎么您没有去参加呢？”谢慕看他这身装束，倒是觉得也算风度翩翩，颇有几分淡雅之意。

对方闻言笑了笑：“我只是来修习的散修，再待几日便走了。这是正式的入门弟子才有的，你们为何也没去？也是散修吗？”

“不不，我们是来探访一位故交，恰巧途经了此地，被这里秀美的风光吸引了。”谢慕客气地笑了笑，简单寒暄着。

此时屋子里面走出来几个和面前小楚同样装扮的人，他们看到谢慕二人招呼着问道：“道友可是新来的？”

小楚赶忙解释了他们的来因，随即带着两人找了一处清静的地方，在这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处红木亭，上面薄霜覆盖，亭内简单的石凳排成一圈，倒也不失大方之气。

“看你们二位也是初来乍到，他们的仪式应该好一阵才结束，既然我们有缘，不如便多聊聊。”小楚转身给他们拿了一些吃食，还有一个玄黑色的小木匣。谢慕两人赶忙道谢，刚才的误会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小楚打开小木匣，里面的颜色比外面的玄黑要淡一些，摆放着几颗清一色白色的丹丸，看到了行云疑惑的脸色，他解释着：“这是入门便会发的‘涤尘丹’，你们应该还没来得及发，我的送给你们了。主要是安神养气之用，功效倒还不错。”

“有劳有劳。”谢慕看出对方有意示好，自己也不吝啬，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我从家里带的，做工玲珑精巧，既然与道兄十分投缘，权当做见面礼了。”

对方呵呵笑起来，笑着拿过去，和谢慕二人讲起自己在这里的见闻，语气颇有几分轻快自然，像是和自家兄弟讲故事一样，不急不徐，声音也沉稳动听。

“……这么说，仅仅三四日，您便对这里了如指掌？此番好记忆当真令人佩服。”谢慕听对方侃侃而谈，不由赞道。

“倒也没有，主要作为散修的人，我们还是接触教内的环境，练习简单招数。”小楚把自己对教派的感受详细陈述了一遍，仿佛这是另一番世外桃源。

谢慕与行云对视一眼，双方会神一笑，如果不是在山下领略到刀光剑影和念水遥口中的明争暗斗，大概他们也会被这超然物外的仙境美景迷到眼花缭乱。

正当他们聊的尽兴之时，忽然有一女子翩然走来，衣袂飘飘，远看倒是面容姣好，束着高发，一只金玉簪子别在发中，随她轻柔缓慢的步子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她走向亭子，一股淡淡的中药香迎面而来，空气染上了几分清新的草木味。到了三人面前，她抱拳行了一礼，身姿端正，飒爽清柔，浅浅一笑：“楚兄可让我好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