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这绝对不行!”
定宇焦躁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在霍昀廷面前来回踱步。听完霍昀廷简略讲述了在绵羊谷的经历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儿。
“你到底什么毛病?”霍昀廷被他转得心烦。
定宇双手比划着,语气激动:“你,想娶我姐?然后就打算在个破山洞里把事情定了?我告诉你,绝对不行!我姐出嫁,不管对方是谁,婚礼必须冠盖云集,风光无限,要成为四海之内最盛大的典礼!”
他越说越激动,手臂一挥:“我要让天下所有女子提到婚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姐的排场!”
“你?就凭你?”
定宇想起自己之前情急之下喊出的那声姐夫,脸上有些挂不住,后悔的情绪更浓了。
霍昀廷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嫌弃他没给丹阳一个像样的婚礼承诺。
“只要你父亲同意,我明日便可正式登门提亲。”霍昀廷看着定宇的眼睛,继续道:“至于婚礼的规模,按你说的办。”
定宇眼睛一亮,觉得这人还算上道。
但他马上又皱起眉头:“那我爹要是不答应呢?”
霍昀廷神色未变:“照样成。”
定宇顿时乐开了花,觉得这人简直太对自己胃口了!!
他兴致勃勃地开始描绘自己对于姐姐婚礼的种种设想,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
霍昀廷打断了他:“你这到底是想嫁姐姐,还是嫁自己?”
“当然是为了我姐!”定宇摆了摆手道:“你没姐姐,当然体会不到我们做弟弟的这种心情!”
霍昀廷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被这么一打岔,定宇一下子卡了壳,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里了。
霍昀廷淡淡地提了个醒,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你呢,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定宇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霍昀廷解释道:“来见你父亲,我备了礼。给你,自然也备了一份。你想要什么?”
定宇眼睛转了转,凑近了些,小声问:“姐夫,你……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呀?”
这一声姐夫叫得霍昀廷心里颇为受用,之前被这小子下药的旧怨消散了大半。他透着无尚的自信:“我什么都有。”
……
这场闹剧之后,丹阳被慕图权当着萧济的面,毫不留情地赶出了家门。慕图权的话说得很绝,让丹阳想清楚,如果选择跟霍昀廷走,就再也不要回来。
不知是哪来的冲动,或许是萧济的存在让她想起了早逝的姑姑,想起了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想起了父王决绝的背影,丹阳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倔强。
“父王,我就是喜欢他。”她一字一句:“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慕图权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好!本王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丹阳起初还泪水涟涟,看得一旁的霍昀廷眉头紧锁,心疼不已。
然而,当慕图权跪在萧济面前请罪,口称教女无方,萧济露出一副被抛弃的可怜神情时,丹阳的眼泪突然就止住了。
她平静地看着父亲将小皇帝搂在怀里轻声安慰,然后深深地拜了一拜,拉起霍昀廷的手,转身迈出家门。
那年夏天,慕图丹阳十七岁。
她带着同样年轻的霍昀廷,走过长京繁华的街道。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雨幕轻柔,他们并肩在雨中,一步步走向前方。
承元十年,大雍境内变故频发,各方局势骤然紧张。
除夕宫宴上,平阳世子夫人与小公子不幸落水溺亡;几乎同时,因军饷迟迟未到,定远侯所辖的两边军心涣散;没过多久,苍冥大军再度进犯淇东,理由是其将领斛律天雄死于大雍境内。
斛律氏长期镇守淇东四州,此次进军甚至未向苍冥王都的戈兰天虎通报。
四方边境几乎在同一时间陷入困局,连身处京城的摄政王也未能幸免。战事重启,国库却早已空虚——沈家军的军饷尚无着落,淇东颜家也快断粮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萧济还打算在长京城东北角兴建新宫殿。
朝廷全年税收不过四千万两银子,扣除地方开支、官员俸禄和各军饷银,能入国库的不足一半,这一半中还需抽出一部分向斡仑纳贡。
天子内堂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修宫室?
萧济虽知自己不算富裕,却也没料到窘迫至此,在宫中大发雷霆。慕图权与户部罗尚书愁得日夜难眠,茶饭不思,几乎要拉下老脸向太仆寺伸手借钱。
关键时刻,霍昀廷再次登门。
这次他并非空手而来,带来的财物多得连库房都塞不下。定宇有奶便是娘,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亲热。
“你还有脸来?”慕图权在客堂接见他,见霍昀廷悠闲品茶的样子,气得捶了下茶案。
滚烫的茶水溅出些许,霍昀廷稳稳举着自己的茶杯:“王爷与其跟我动气,不如多想想,这空了的国库该如何填补,陛下那捉襟见肘的内堂又该怎么支撑。”
“你是专程来看本王笑话的?”
“不敢,”霍昀廷轻轻拨开浮叶,“晚辈是来为王爷解燃眉之急的。”
他开门见山:朝廷打仗缺钱,他可以出钱,但条件是慕图权需将丹阳嫁给他。
这些天丹阳虽表面无事,照常学习机甲操作、练习飞鸢驾驶,等慕图权放她回军队,但据温香说,她夜里偷偷哭了好几次。
被父母赶出家门,谁能不难过?霍昀廷见不得她伤心,一心想解决这个问题,哪怕再向慕图权低头一次也心甘情愿。
慕图权闻言冷笑:“你这是要本王卖女儿?”
霍昀廷皱眉:“王爷言重了。”
“死了这条心吧!你告诉慕图丹阳,让她赶紧给老子滚回来!”
“王爷会答应的,”霍昀廷语气平静却笃定,“您如今还有不答应的余地吗?崀西一带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已有百姓易子而食。沈家死守至今,早已是强弩之末。眼下淇东又起战事,朝廷穷得叮当响,没有真金白银,将士们凭什么去拼命?难道光靠虚无的家国大义?”
慕图权被他说中痛处,怒道:“你藏流阁无国无家,懂什么是家国大义!”
“我不懂,”霍昀廷直接承认,“但我知道,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空谈忠勇毫无意义。”
“你!”
“王爷固守家训两百年,不惜为此葬送女儿一生。可边境的将士和百姓呢?苍冥人的火炮都轰到门口了,您要他们拿什么去效忠?”霍昀廷举着茶杯,目光锐利,“王爷久居京城,说话自然不腰疼。”
朝廷财力枯竭,四方养兵从来不敢指望那点迟迟不到的军饷,只能各凭本事谋生路。
淇东土地肥沃,物产丰饶,颜家尚能自足;平北以丰安为中心,东部几州也算富庶,加之霍凛善于经营,平北军并不缺钱;南边的萧琢更是精明,禹南军战斗力强,部分原因就在于禹王出手大方,据说萧若白在军中设了重重奖赏,连服从军令都有赏。
唯独西边最为艰苦,那里本是荒漠戈壁,粮食难以种植,去年又遭旱灾、蝗灾,几乎断了崀西将士的生路。定远候亲自进京讨饷,却空手而归。
当年昭宁一战后,签了盟约的斡仑人肥得流油,占了州府的苍冥人志得意满。
如今赤哈与骆河两部联合侵扰大雍,一心想分一杯羹,被禹王打怕了,已经转攻崀西。
虽说骆河、赤哈兵力不及苍冥,但再这样耗下去,崀西必乱。到时沈家要么举家殉国,要么……是投敌还是谋反,恐怕只在乎远候一念之间了。
慕图权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不愿轻易中了这小子的圈套。可霍昀廷偏偏精准拿捏住了他的软肋,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坎上。
“你倒是算计得精明,”慕图权板着脸,语气冷硬,“可本王不信你。藏流阁这么多年从不归顺任何一方,如今会为了遥遥,就来帮扶我大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以为这是在编话本故事吗?”
他审视着霍昀廷,继续发难:“更何况,你一个少阁主能有多大分量?藏流阁上面难道没有阁主做主?”
霍昀廷神色如常,平静回应:“家师年事已高,早已不问世事。阁中一切事务,现由晚辈全权处置。”
他略带不解地反问:“王爷究竟在怀疑什么?”
慕图权直言不讳:“我知道你父亲是霍凛。连他都没能让你归顺朝廷,我家遥遥又何德何能?霍公子,大话还是少说为妙,免得日后难以收场!”
他坚决反对两人在一起,除了希望丹阳入宫之外,更深层的原因是霍昀廷的身份。
藏流阁少主与大雍郡主,本就是走在两条道上的人。倘若日后藏流阁举山归顺了斡仑或苍冥,让丹阳如何自处?
“本王就这一个女儿,捧在手心疼了十几年,那是我的掌上明珠。”慕图权语气沉重,“你说带走就带走?日后若生变故,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本王把话放在这里,即便遥遥不入宫,你也绝非良配。”
霍昀廷不急不缓,语气坚定:“若王爷担忧此事,那大可不必。我与丹阳从此同行,此心不移,至死不渝。”
自从踏上藏流山的那天起,霍昀廷就清楚自己无父无母,无国无家,没有归宿,连驾鸢飞升都仿佛师出无名。
他不属于母亲那边,也不认同父亲,甚至曾一度无法接纳自己。是丹阳的出现让他找到了落脚点,让他明白,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霍昀廷的归途。
这条路,只要能与她同行,他就能走下去
然而,这些在活了半辈子的慕图权听来,非但不觉感动,反而只觉得可笑。年轻人动不动就海誓山盟,张口闭口至死不渝,这种话骗骗小姑娘也就罢了,谁信谁傻,可他慕图权偏偏生了个会信这种话的傻女儿。
“你也是用这些话哄得遥遥团团转?”慕图权语带讥讽。
霍昀廷先是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慕图权不屑地扫了他一眼。霍昀廷坦然道:“两人之间,心意相通最要紧。话说多说少,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慕图权闻言,不屑地撇了撇嘴。
尽管他再瞧不上霍昀廷,但眼前白花花的银子确实送到了跟前,不由得他不心动。
他沉思片刻,语气有所缓和,退了一步:“你和遥遥是不可能的。年轻人嘛,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若藏流阁此次真能助大雍渡过此劫,本王可上奏陛下,为你请封侯爵。”
“我只要丹阳。”霍昀廷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看不上?”慕图权觉得他不识抬举,“你父亲如今也仅是平国公,总不至于让你僭越了去。”
霍昀廷放下茶盏,脸上掠过一丝轻蔑:“权与财,我从不欠缺。我连霍凛都不放在眼里,王爷觉得我会稀罕一个侯爵之位吗?”
慕图权试图分析利害:“待四方安定,朝廷腾出手来,藏流山树大招风,终究要归于大雍版图。与其将来拼得血肉模糊,不如现在接了本王给你的这条明路。”
霍昀廷依旧只有那句话:“我只要慕图丹阳。”
“以你的样貌,他日封侯拜相,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何必非要纠缠我的女儿!”慕图权有些恼火。
霍昀廷直视着他,语气带着几分执拗与认真:“承蒙王爷夸奖。生了这张脸,此生也只供令爱一人亵玩。”
“滚!”
慕图权猛地掀翻了桌子,破口大骂:“厚颜无耻的竖子!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