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一片漆黑,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苍冥战神,此刻已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丹阳听他临死前仍出言不逊,侮辱姑姑,心头火起,忍不住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又用断骨补了几刀,好让他彻底死透了。
关于这位将军当年为慕图桐收敛尸骨的事,外界并非没有过风言风语。最荒唐的是,苍冥人自己还编造过一个香艳的传说。
故事里,一位大将军与敌国皇后相爱,两人不顾身份悬殊、世俗眼光,爱得轰轰烈烈,甚至不惜挑起战火,破城杀君,只为将心上人从深宫解救出来,最终双宿双飞,白头到老。
在丹阳听来,这简直是恬不知耻。
姑姑生前恐怕根本不记得斛律天雄这号人物,或许只是在某次宫宴上偶然一瞥,看过姑姑跳的一曲《丹凤朝阳》。
谁知竟被苍冥人借题发挥,拿来为斛律天雄脸上贴金。
偏偏这种风流韵事最易流传,真有人信以为真,甚至谣传慕图皇后当年并未殉国,而是与敌国将军私奔了。
这其中,不乏一些大雍人。
丹阳想到此处,只觉心口一阵揪痛。
她分明亲眼见过噩梦般的场景——世上最疼爱她的姑姑,尸身残破,连遗骨都难以拼凑完整。
那双曾温柔抚摸她头顶的手,早已化为冰冷的泥泞。
霍昀廷拾起断剑,转身查看丹阳颈上的伤。
他轻轻捏住她的两腮,低声道:“张嘴,我看看。”
丹阳顺从地张开嘴。
霍昀廷点燃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察看她的喉咙,所幸并未伤及喉骨。
他稍稍松了口气。
石室内一时出不去,丹阳和霍昀廷便牵着手在森然的尸骨间小心穿行,想弄清楚苍冥人到底在这里搞什么名门堂。
眼前的景象让丹阳心里发毛,联想到逃跑时的所见,她不禁怀疑斛律天雄是在用活人祭祀。
这种荒唐事她并非闻所未闻,尤其这山崖上有个矿场,一些愚昧的人相信祭祀山神能保佑矿脉资源不断。
但为何偏要把尸骨存放在这漆黑的山洞里?
也不知道周子靖现在是否安全。
丹阳正想着,一抬头却见霍昀廷正仔细查看着一具“少女”尸骨的脚部。
她凑上前低声问:“斛律天雄用这些尸骨究竟想做什么?”
霍昀廷脑海中闪过之前发现的那张飞鸢图纸,沉声道:“造鸢。”
“造鸢?”丹阳简直不敢相信,“用人的尸骨?”
“准确地说,是少女的骨骼。”霍昀廷解释道,“这是苍冥二部流传的一个古老传说,名为‘骨灵饲器’。”
“百年前,苍冥三部以斡律氏为尊。部族有位公主名叫斡律白英,她的未婚夫是部落中最勇猛的将军,却在与斡仑人的战斗中被杀,连人带刀被劈成两半。
“斡律白英悲痛欲绝,抱着未婚夫的断刀在藏流山下大哭,发誓要报仇雪恨。部落的大祭司告诉她,用少女至纯的骨血为引,可锻造出无坚不摧的神兵。于是,她便真的从自己肋间剔下三根软肋,交给锻工,并割取自己的血肉来淬火。
“相传此刀成之后,威力惊人,斩斡仑人的铁甲如同切毡子一般。斡律白英凭借此刀,终将斡仑人驱逐至藏流山以西。”
“但就在凯旋之日,途经藏流山时,这位公主却突然爆体而亡,她的血肉洒落山下,据说百年后,那里繁衍出了丰富的矿脉。”
也正是因为这个传说,苍冥人始终将藏流山视为自己的领土,直到师父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局面。
丹阳越听越气愤,仅仅为了一个虚无的传说,竟残忍地夺去这么多无辜少女的生命。
她觉得刚才让斛律天雄那样轻松地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她应该折磨他,使劲折磨他。
忽然,丹阳想起紧要的事,急切地拉住霍昀廷:“霍昀廷,你没事吧?”
霍昀廷被她问得有些疑惑:“我能有什么事?”
丹阳将之前偷听到的谈话内容告诉了他,担忧地说:“他们具体要对你做什么,我没听全,但你一定要万分提防。你断了和他们的来往,苍冥人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霍昀廷伸手捧住她的脸,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
丹阳点头承认。
霍昀廷却旧事重提,故意问道:“当初是谁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慕图丹阳,如今我走上你的道了,你怎么反而变得畏首畏尾了?”
丹阳没料到他这时还翻旧账,睁大眼睛辩解道:“我这是担心你……”
她话未说完,霍昀廷的吻便已落下。
石室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他们两人清晰的呼吸声。
霍昀廷一边吻着她,一边带着她往后挪步,丹阳险些被斛律天雄的尸体绊倒,最终后背抵上了冰冷的石墙。
霍昀廷气息粗重,稍稍分开后,额头抵着她的,低声问:“现在,我总算是你的同路人了吧?”
丹阳嘴唇微肿,眼神有些闪烁,带着歉意和不确定:“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一旦做出这个选择,前路很可能是腥风血雨。
霍昀廷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双手扶住她的腰,语气坚定:“我想得清清楚楚。现在轮到你了,成或不成,给我一句痛快话。”
恰在此时,角落里那支唯一的蜡烛燃到了尽头,火光摇曳几下,骤然熄灭,整个石室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丹阳在黑暗中慌忙抓住霍昀廷的手,脱口而出:“霍吟曦,我接住你了!”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她此刻的勇气。
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丹阳睁大了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霍昀廷。
她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指,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霍昀廷沉默了片刻,随后伸手揽过她的脖颈,再次深深地吻住她。
这个吻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急切和确认,两人紧紧相拥,仿佛分离了半生的人终于重逢。
“慕图丹阳,”霍昀廷在黑暗中低声问道,气息拂过她的脸颊,“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承认了。现在,你呢?”
一向直率的丹阳此刻却羞怯起来,她低下头,脸颊发烫,只轻轻嗯了一声。
霍昀廷对这个含糊的回应不太满意,鼻尖蹭了蹭她的脸,执意追问:“我要听你亲口说。”
丹阳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清晰地说道:“霍昀廷,我喜欢你。”
这句话像点燃了霍昀廷内心压抑已久的火焰,他的吻变得汹涌而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稍稍平复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昏暗中四处摸索,语速加快:“我的盖头呢?”
丹阳被问得一愣:“什么盖头?”
霍昀廷想起之前救下广玉时随手捡起的那块红布,但眼下怎么也找不到。
他的目光落在丹阳身上那件红色的衬衣上,飞鸢坠崖后,苍冥人在鸢内发现了个女子,便把人送到了斡律天雄手里,此刻她一身墨蓝作战轻甲早已不知所踪。
霍昀廷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刺啦划下一大块布料,递到她面前。
“盖上。”
“干什么用?”丹阳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霍昀廷已亲手将那块红布扬开,蒙在了她的头上。
丹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声音沙哑,抓住他的一只手:“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择日不如撞日。”
“霍昀廷!”丹阳惊得声音都提高了,谁会想在堆满尸体的地方成婚……
但已经晚了,霍昀廷一把将红布掀开,扔到一旁。
他弹指点燃蜡烛,微弱的烛光下,丹阳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带着一丝无助。
千言万语在她喉间翻滚,最终却只化作断续的字句:“你…你…”
声音渐渐低下去,周围重归寂静,丹阳不再言语。因为她心里很清楚,没错,就是这个人了。
霍昀廷脸上带着得逞后的些许骄纵:“嫁妆给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现在连盖头都掀了,慕图丹阳,这道,你是同也得同,不同也得同。”
死气沉沉的石室内,远处倒吊着风干的尸骸,角落蜷伏着失去生息的躯壳。
一点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昏暗的一角,在这明灭之间,丧败的气息仿佛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喜庆冲淡。
烛光将两人紧密相依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很长。
石室里一片漆黑,丹阳依偎在霍昀廷怀中,小心翼翼地用那块红布为他包扎仍在渗血的伤口。
她靠在他肩上,轻轻握着他的手,低声问:“霍昀廷,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霍昀廷另一只手臂环着她的肩膀:“不会的。”
丹阳不由得为周子靖捏了把汗,当时两只飞鸢撞在一起,得亏二人配合默契,稳住速度,才没连鸢带人坠崖摔死。
可惜了她的鸿烟,要是摔散架了,不知以她的身家还能否修得起。
霍昀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想什么呢?”
丹阳嘀咕:“也不知道子靖如何了。”
霍昀廷脸色不大好看,丹阳却并未察觉,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待气息平稳些,便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开始在黑暗中摸索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