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坛木兰辞翻山越岭,不出半月便送到了淇州。过了些时日,丹阳也收到了颜芷回赠的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
镖局的马车在王府门口卸下货,正巧遇上萧琢从城外马场回来。
他勒住缰绳,看着下人们把个大箱子往府里抬:“这又是什么?”
“颜掌教捎给我的!”丹阳在旁着重强调,“不知道装的什么,兴许……是她新做的什么机巧玩具。”
她一边说着,一边当着萧琢的面拆开包裹。
包裹皮一掀开,果然露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银环护腕、指甲盖大的螺钿胭脂盒、青铜机关佩鱼、能吐钢钩的珍珠步摇。
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玄铁小老虎。
丹阳拿起那只老虎,翻来覆去地瞧:这又是什么新机关?
包裹里还夹着一封信。丹阳拆开信笺,眼风瞥见萧琢还站在一旁。她快速扫完信,长长叹了口气,小脸垮了下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你们掌教说什么了?”萧琢状似随意地问。
丹阳把信纸往袖子里一塞:“颜掌教问我……是不是已经进飞鸢卫了。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封信!要是让她知道,我辛辛苦苦跑到江禹,结果天天在兽院喂猫……她得多失望啊!”
萧琢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喂猫……不好么?”
丹阳一本正经:“世人总爱看轻女子,颜掌教平生最是痛恨这个,我要是告诉她,我在这儿就是个喂猫的,岂不是给天下女子丢脸,更是给她丢脸吗?”
萧琢似笑非笑:“遥遥,话里有话啊!”
丹阳假装没听懂,悠悠飘出一句:“十二叔,大丈夫胸襟还是要开阔些才好。”
萧琢这下回过味来了,她怕是早打听到了他和颜芷的陈年旧事。
什么送酒、拆包裹、读信……全是做给他看的戏。他负手而立,语气干脆:“本王从不小瞧女子。不过,飞鸢卫自有飞鸢卫的规矩,你想来?可以,本王给你个机会。”
丹阳眼睛亮了,立刻拱手:“但凭禹王殿下吩咐!”
“每月十五,禹南飞鸢卫都会在城外大营举行斗鸢大赛。你自己想法子弄一架飞鸢,飞去大营参赛。若是能斗出个像样的名次,本王一定收你入营。”
现在才月初,离十五还有好些天,这听着……好像也不算太难?
丹阳心头一热,伸出手掌,掌心朝上递到萧琢面前:“君子一言?”
萧琢清脆地与她三击为盟:“言当必践!”
为了弄到一架像样的飞鸢,丹阳掏空了自己全副身家。
墨霞山铸造的飞鸢专供朝廷,普通百姓有钱也买不到,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把目光投向江禹的鬼市。
丹阳连着跑了两趟鬼市,可即便是报废的飞鸢,也要两千多两银子,更别提那些性能好的了。
她从周子靖那里借了些钱,又狠心把身上那块姑姑留下的玉佩当了。
江禹地势复杂,鬼市不像淇州那样藏在地下,而是依水湾而建,湾内纵横数十里的芦苇荡密不透风,水道后拔起一座由百余艘旧船拼成的寨子。
跟着周子靖混了这些日子,丹阳也摸清了些门道:南市的飞鸢全是些只能勉强飞起来的破烂货,北市以外来货为主。
丹阳在那里见到了一架苍冥人的暗猫,通体包着玄铁,据说鸢嘴里能装几百支箭弩,开口就要一千两。
还是黄金!!!
至于东市……东市的飞鸢多数出自藏流阁。
此刻,鬼市最中心一座高耸的楼船顶层。霍昀廷一身墨色常服,凭栏而立,目光沉沉,牢牢锁住下方人群中一抹活泼的鹅黄色身影。
她已经连续几天出现在鬼市了,每回她待多久,他就站在这里看了多久。
温香立在他身后,低声禀报:“少主,郡主今日去了北边,似乎对苍冥人那架暗猫颇有兴趣。”
“暗猫?”霍昀廷鼻腔里哼出一声轻蔑,“那也叫飞鸢?破烂玩意儿。”
温香微微一笑,继续道:“阁内已遵照您的命令,逐步收回苍冥、斡仑两部的锻造许可,连货栈也在关停。只怕以后,像暗猫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在苍冥境内都难再见到了。”
说话间,那抹鹅黄如同被春风吹拂的花瓣,轻盈地在摊位间挪动,霍昀廷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她。
温香心中了然,试探着低语:“郡主似乎要往咱们的铺子这边来了。少主……可要下楼一见?”
霍昀廷冷冷地甩出两个字:“不去。”
丹阳踏进了东市一家门面最大、号称货品最全的机甲铺子,小二热情地迎上来,递上一册制作精良的飞鸢图鉴。
她仔细翻着。
周子靖指着一款道:“这个看着真不错。”
确实不错,鸢身生动,性能极佳,通体覆盖一层精炼过的玄铁薄甲,却比暗猫轻巧得多,能发射箭矢、弹射暗刃,还能喷出短程焰弹。
最妙的是双层机翼的设计,以及……鸢首上方剔透的水晶罩,既漂亮又实用。
丹阳看得心动,指着图样问小二:“这个怎么卖?”
小二竖起大拇指:“姑娘好眼光!这是藏流阁的最新款,只此一只,一千三百两!”
丹阳小心翼翼地问:“白银?”
小二笑容可掬:“黄金!”
丹阳顿时觉得心拔凉拔凉的,看来,她只能去南市淘架破烂架子了。
楼船顶层。
温香轻移莲步,走到霍昀廷身边,素手执壶,往小风炉上的茶壶里添了些新烧的泉水,声音柔细:“少主,下面刚来回话,郡主……好像看上我们的鸿烟了。”
霍昀廷撇了撇嘴,语气七分不屑:“还算她没瞎。”
他大方地一挥手:“卖给她。”
温香欲言又止:“可是少主……她……她没那么多钱。”
霍昀廷没太在意:“有多少?”
温香硬着头皮报数:“她……她拢共带了……两千两。”
霍昀廷以为自己听错了:“黄金?”
“……白银。”
霍昀廷一口茶水差点呛进气管,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拿两千两银子就想买我藏流阁的东西?她怎么不干脆去抢啊!!!”
丹阳是真心喜欢鸿烟,奈何钱包比脸还干净,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铺子。
她没走出多远,掌柜亲自追了上来:“姑娘留步!留步!”
丹阳疑惑地停下。
掌柜气喘吁吁:“姑娘刚才看上的鸿烟,小老儿瞧着姑娘是真喜欢,也真心想要,这样,小老儿给姑娘指条道儿?”
他神秘兮兮地问:“姑娘可愿意……考虑下印子钱?”
丹阳满脑子都是漂亮的水晶罩子和十五日的斗鸢大赛,也没细想,稀里糊涂就跟着掌柜回去了。
直到在借据上按了手印,她才想起长京城里流传甚广的那首小调:
“印子钱啊印子钱,借一时,还三番;利滚利啊债如山,一年借债十年喘,儿孙跟着把债还……”
……
丹阳眼前一黑,要不……还是打包回长京嫁给萧济算了。
另一边,铺子后堂。
掌柜毕恭毕敬地将借据双手奉上。
霍昀廷瞥了一眼借据上的落款,面无表情地接过。
他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唇角勾起一丝得意。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偏要把她拉到自己的贼船上。
——
禹南大营里养着两百多架飞鸢,两千多艘战船,按照规矩,这些大型兵械每三年要大修一次,每年也得做一次小保养。
但墨霞山的机甲师们平时被朝廷管得死死的,一年里只有固定时间才能下山。其他时候,各地大营想修修补补,就只能另找门路。
所以萧琢这些年来,一直跟藏流阁来往。
没办法,朝廷每年给斡仑部的岁币是一笔巨款,国库里能剩下点碎银子就不错了,军饷都常常发不齐,哪还有闲钱给他们保养兵械。
往年合作都很顺利,禹南有全大雍战力最强的水师,战船维修需求巨大,一般藏流阁收了禹王府的银子,自然会派出机甲师来禹南帮忙。
可今年……萧琢看着走进雅间的人,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诧异。
少年早已长开,只有日渐锐利俊朗的轮廓,依稀还能看出六七年前的影子。
萧琢实在想不通,藏流阁的少阁主霍昀廷,这回怎么亲自来了?
玉霜楼里,一袭黑衣的霍昀廷与白衣的萧琢隔桌而坐。
霍昀廷姿态散漫地往后一靠,特别直白地问:“一别经年,禹王殿下如今……怕是孙子都能满街打酱油了吧?”
萧琢端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面色平和:“劳少阁主惦记。不过,本王尚……未婚配。”
霍昀廷眉梢一挑,冷傲的脸上挤出点刻薄:“不是年纪大了没人要吧?”
萧琢抬眼回敬:“少阁主今年也该行冠礼了吧?定亲了吗?打算何时摆酒宴客,也让本王沾沾喜气?”
霍昀廷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脾气:“我?遇人不淑,暂且不急。”
——兽院里,丹阳拖着竹子走近围栏,没来由地重重打了个大喷嚏。
大热的天气,应该不至于感冒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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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