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上演那天,台下座无虚席。
长生穿着华丽的戏服,看着台下那些目光,心里一片冰凉,但当他转头,看见杜金川坚定的眼神时,突然又有了勇气。
锣鼓声响,好戏开场。
长生深吸一口气,扬起水袖,唱出了第一句。
“汉皇重色思倾国……”
他的声音清越动人,身段柔美婉约,将一个痴情女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掌声雷动。
在这场戏中,他是倾国倾城的杨玉环,是舞台上最耀眼的存在。
他不再孤单。
在这个冰冷的世道里,这或许就是最难得的温暖了。
长恨歌在城里连演半个月,场场爆满。
玉青的名声一下子响起来,连带着杜金川也成了小有名气的角儿。
可这名声,却让他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那些来看戏的达官贵人,有几个是真懂戏,盯着台上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特别是演到那些加了料的粉戏时,台下那些暧昧的笑声,不怀好意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
这晚演的是温泉沐浴那折。
长生披着轻纱,在水汽氤氲中做出各种引人遐想的姿态。
轻纱被水打湿,若有若无地贴在身上,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玉环……朕的玉环……”杜金川饰演的唐明皇从身后拥住他,双手在他腰间游走。
这本是戏里的动作,可今晚杜金川的手却有些不同。
他的指尖隔着薄纱,带着说不清的意味。
长生的身子僵了僵,唱腔险些跑调。
“陛下……”他勉强维持着戏中的娇,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好在台下没人察觉。
那些看客们正看得津津有味,有几个甚至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台上瞧。
好不容易熬到戏散,长生逃也似的冲回后台,一把扯下头上的珠翠。
“怎么了?”杜金川跟进来,顺手关上门。
长生背对着他,肩膀微颤:“金川师兄,刚才你……”
“我怎么了?”杜金川的声音很平静。
“你的手……”长生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卸的胭脂,在灯下显得格外动人,“刚才在台上,你的手……”
杜金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觉得我在占你便宜?”
长生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那是戏。”杜金川走到他面前,抬手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既然是戏,就要演得真。台下那些人,不就是要看这个吗?”
他的手指很凉,碰到皮肤时,长生忍不住颤了颤。
“可是……”长生低下头,“我觉得难受……”
杜金川沉默片刻,轻声道:“慢慢就习惯了。”
真的能习惯吗?长生不知道。
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来。
这之后,长生有意无意地躲着杜金川。
排戏时,他不再直视杜金川的眼睛,下戏后,总是第一个离开,就连晚上睡觉,也尽量面朝里侧,不与杜金川有任何接触。
杜金川察觉到,却什么也没说,还是那样沉默。
这天晚上,长生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那个风雪交加的破庙。
母亲躺在他怀里,身子已经冷了,手还紧紧攥着。
“双绵……”母亲的声音很轻。
“双绵啊……”
“要活着,好好活着……”
他哭着点头,却看见母亲的脸突然变成杜玉楼。
“长生,你相信情吗?”杜玉楼看着他,眼中噙着泪。
然后杜玉楼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台下那些目光,是班主严厉的呵斥,是杜金川在台上若有若无的触碰……
“不要!”长生猛地坐起身,冷汗打透衣衫。
“做噩梦了?”
黑暗中,杜金川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长生喘着气,心还在狂跳。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他背上:“没事了,只是梦。”
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奇异地安抚长生慌乱的心神。
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却舍不得挪开身子。
“金川师兄……”长生轻声问。
“你说,情到底是什么?”
杜金川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长生的寝衣,一下一下,很轻,却很暖。
“我不知道。”
良久,他才低声道:“但我猜,大概就是想对一个人好,想把最好的都给他,想一直陪在他身边。”
长生怔住。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情是痛苦的,是折磨,是母亲临终前的悔恨,是杜玉楼月下的眼泪。
可金川说的情,听起来很美好。
“就像戏里的唐明皇和杨贵妃?”长生忍不住问。
杜金川轻轻笑了:”戏是戏,现实是现实。不过……”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若是真的遇见了对的人,或许……比戏里还要美好。”
长生的心怦怦直跳。
他看着金川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想起台上那些亲密戏份,脸上不由得发起烧来。
“睡吧。”杜金川替他掖好被角。
长生躺下去,却睡不着。
他能感觉到金川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温柔而专注。
第二天排戏,长生不再躲着金川。
演到七夕密誓那折时,金川握住他的手,轻声唱道:“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
长生抬头看着他,忽然觉得金川的眼神和往常不一样。
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演戏,而是多了几分真心的温柔。
“陛下……”他轻声回应,声音不自觉地带着颤音。
班主在台下看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嘛!要的就是这个劲儿!”
排完戏,已是月上柳梢。
杜金川忽然拉住要回房的长生:“陪我去院里坐坐?”
长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初夏的夜晚,微风习习,两人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长生轻声哼唱起来:“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的声音很轻,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惆怅。
杜金川静静地看着他。
月光下,长生的侧脸像是镀了层银边,美好得不真实。
“长生。”金川忽然开口。
“嗯?”
“若我不是在演戏呢?”
长生的心猛地一跳。
他转过头,对上金川深情的目光。
那刻,他仿佛真的成了杨玉环,而杜金川就是那个许下誓言的唐明皇。
“师兄……”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金川缓缓靠近,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长生没有躲,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个吻带来的悸动。
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带着甜蜜的疼痛。
原来,情是这样的感觉。
自那夜之后,两人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排戏时,那些亲密的动作不再让长生难堪,反而带着隐秘的甜蜜。
杜金川的手停留在他腰间的时间更长了些,眼神也更温柔。
台下,他们依然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透着旁人看不懂的默契。
这天晚上,他伸手抚上长生的脸。
“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长生的心软成一滩春水。
他们靠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长生能闻到杜金川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合着若有若无的汗味。
“长生……”杜金川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可以吗?”
长生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的脸烧得厉害,心里却涌起陌生的渴望。
他轻轻点了点头。
吻落下来,很轻,很柔,像是怕碰碎了他。
他生涩地回应着,双手不自觉地环上金川。
衣衫不知何时滑落在地。
月光下,两具年轻的身体交叠在一起,带着青涩的悸动。
“别怕……”
长生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刻,他忽然明白戏里那些痴男怨女为何为情所困。
原来情到深处,是这样噬魂蚀骨的滋味。
事后,金川轻轻搂着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头发。
“疼吗?”他低声问。
长生摇摇头,把脸埋在他怀里。
金川的胸膛很温暖,让他莫名地安心。
“师兄……”他轻声唤道。
“嗯?”
“这就是情吗?”
金川沉默片刻,轻轻嗯声。
长生满足地闭上眼睛。
原来情不是只有痛苦,还有这样的甜蜜,难怪母亲至死都放不下,难怪杜玉楼为情所困。
若是这样的情,他也愿意沉浸其中。
自那夜之后,两人更是食髓知味。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偷偷溜到一起,甚至有几次,趁着夜深人静,在后台的戏箱上缠绵。
长生彻底放下最初的羞涩,在引导下,他渐渐体会到情事的妙处。
那种肌肤相亲的温暖,那种亲密,让他沉迷其中。
他常常在想,若是母亲当年遇到的是金川这样的男子,是不是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若是杜玉楼爱对了人,是不是就不会为情所伤?
台上粉墨君臣,台下肝胆痴缠。
原来情可以这样美好,这样让人如痴如醉。
这天演完戏,班主把两人叫到跟前。
“明天刘司令府上堂会,点名要听长生殿,你们可要好好演。”
长生心里一紧。
刘司令是城里有名的军阀,据说脾气暴躁,稍有不顺心就要打要杀。
“班主放心。”金川平静地回答。
回到房间,长生忧心忡忡地问:“金川师兄,我有点怕……”
“怕什么?”金川握住他的手。
“有我在。”
简单三个字,却让长生安下心来。
是啊,有金川师兄在,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为了这份情,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去闯。
夜深,长生靠在金川怀里,轻声哼唱着密誓的片段。
金川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孩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