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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尽·孽情 第1章 第一章 浮萍

作者:杳春生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19 05:57:38 来源:文学城

他这一生陷入许多情,又作贱许多情,临了也是为了个情字。

秋雨冷得刺骨,谢长生赤着脚,跪在湿滑的青石板街上。

雨水像鞭子抽打在他单薄的身上,每次呼吸都带着疼。

谢长生朝着药铺半掩的门扉又磕了一个头。

“求求您……赊一帖药吧……”

这几日他跪遍了城中药铺,磕头磕得额头渗血,也求不来一帖药。

化缘的和尚说,娘得的是心病,为了一个情字。

可什么是情。

情是一种病吗?

若治好了,能让母亲停止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吗?

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门里探出个伙计的脸,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这年头谁家不难,情病?我还有穷病呢,有银子拿来,没银子趁早滚蛋!”

长生不肯走,依旧紧紧攥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

那伙计见他不动,便砰地将门关死。

低矮的窝棚,在连绵的阴雨中看起来即将坍塌,推开那扇破木门,霉味和死亡气息扑面而来。

“娘!”长生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

没有回应。

平时,哪怕母亲病得再重,只要听到他的脚步,总会虚弱地唤他一声。

今天,只有屋顶漏下的雨水,滴答滴答,落在泥地上的破瓦罐里,发出规律的声响。

谢柳氏躺在用门板和砖头搭成的床上,身上盖着床薄被,脸色灰白,嘴唇泛着青紫,眼睛紧闭,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娘!”长生扑到床前,去碰母亲的脸。

一片冰寒,如同碰到腊月的冻土。

而母亲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却异常用力,直到此刻,他握着的,仍是那个男人留下的冰冷信物。

像是被呼唤惊醒,谢柳氏的眼皮颤动了一下,艰难地睁开缝。

那双曾经含情脉脉的美眸,如今浑浊不堪,蒙着死亡。

“负心郎……我好恨……骗得我好苦……”

她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仿佛要将那银簪嵌入骨血。

那里面埋葬了他的所有。

谢柳氏的目光艰难移动,终于聚焦在长生脸上。

刻骨的怨毒如冰雪消融,被铺天盖地的不舍与怜惜取代。

“长生……我的双绵……”更柔软,更亲昵的称呼从她干裂的唇间说出,带着血丝。

他盼他长生,无病无灾,又盼他命如春草,坚韧绵长。

滚烫的泪水从她枯竭的眼眶滑落:“娘对不住你……是娘糊涂,被情字误了一生,也拖累了你……”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握着簪子的手指微微松开。

“这簪子……娘以前舍不得,现在想明白了……”

谢柳氏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异常清晰,“我走后,你拿去当了吧,换点铜钱……”

更多的泪水涌出,混合着悔恨与牵挂:“我的双绵,要好好活着,要活得轻松些,快乐些……来世投生大富大贵的人家……”

她的目光急速暗淡,生命正从躯壳中抽离。

“柳郎……我是明歌……你的妻呀……”

话音戛然而止,字字句句,钉入他七岁的脑海。

紧握的手彻底松开,母亲的眼睛还半睁着,望着漏雨的屋顶,不知最后看见的是执念,还是儿子悲痛的脸。

长生呆呆地跪着,一时间,竟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母亲睡着了,像以前很多次病重时一样,睡得很沉。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母亲那双不曾合上的眼睛抚拢,又捡起地上那根银簪。

什么是情?这就是情吗?

让母亲在漏雨的破棚,握着这根冰冷的簪子,在无尽悔恨中,熬干心血。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

长生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传面来人声,才恍惚抬头。

几个邻里看在往日情分上,帮忙用一张破草席,将母亲卷了。

没有人哭泣,没有人哀悼,这对于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来说,太过寻常。

“走吧,长生,送你娘最后一程。”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伯叹了口气,拍了拍长生的肩膀。

长生跟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城外。

那里荒草丛生,乌鸦聒噪,随处可见被野狗拖拽出的白骨,和浅浅土层下露出的席子角。

没有墓碑,没有香火,只有无尽的荒凉。

那卷草席被放入浅坑,泥土一点点覆盖上去,最终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包。

帮忙的人都叹息着离去,只剩下他。

长生站在那儿,第一次真正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死了,就是没了。

就是再也看不见了。

再也听不到她唤长生或者双绵了。

无论他怎么哭,怎么喊,乞讨到再多吃的,她也回不来了。

世态炎凉,人活着时,尚有几声叹息,人一死,便只剩一卷草席,一方荒土。

她是病死的?饿死的?

或许,他是为那个情字而死的。

那个字,抽干生命,磨灭希望。

母亲死后,窝棚被占,长生成了真正的流浪儿,沿街乞讨,与野狗争食。

这天,阳光晃眼,他蜷缩在街角,面前放着粗陶碗,麻木地重复:“行行好……”

一阵轻快脚步声停下。

逆着光,他看到一个小少爷,皮肤白皙,眉眼清秀,手里拿着书。

“喂,小乞儿,”少年声音清亮。

“你多大啦?怎么不去学堂念书,在这里要饭?”

长生茫然抬头,沙哑地问:“什么是学堂?”

少年愣住,眨眨眼,“学堂就是念书识字的地方啊,先生教三字经,还有算术……可有意思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就是先生太古板,烦死了,所以我溜出来了。”

有地方可以吃饱穿暖,还有人教识字,为什么会觉得烦,要溜出来,长生更困惑了。

“看你这样,走,小爷我带你去开开眼!”说着就来拉长生。

长生猛地缩回手,连连摇头:“不去。”

“为啥不去?比你要饭有意思多了。”

“今天还没要到钱,没饭吃。”

少年看看长生瘦小的身躯,又看看空荡荡的破碗,脸上的兴奋消散,挠挠头,犹豫一下,从口袋摸出一个小银元,弯腰放进破碗。

“喏,这个给你。”

银元在碗底发出清脆声响,闪烁着光芒。

长生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碗里的银元,又看看那个转身离开的少年。

雨后的青石板路泛着湿漉的光,倒映着街边店铺的幌子和行人匆忙的脚步。

谢长生蹲在巷口,肚子饿得阵阵发紧。

他从怀里掏出半个已经发硬的窝头,小心地掰下一小块,含在嘴里慢慢化着。

“喂!小叫花子!”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长生抬头,看见那个小少爷正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笑。

“又见面了!”少年蹲下身,与长生平视,“今天我爹不在,我偷跑出来的。”

长生默默把窝头塞回怀里,没有作声。

“你整天在这街上讨饭,多没意思。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长生警惕地看着他:“我还要讨饭……”

“讨什么饭,我请你吃!”

长生被他拽着往前走,想挣脱又没力气。

“我……我这样进不去的。”长生低头看着自己破烂的衣衫,脚趾从破鞋里露出来,沾满泥污。

“有我在,怕什么!”

醉仙楼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长生站在门口,踌躇不前,里面飘出的饭菜香气让他头晕目眩,光鲜亮丽的门面让他望而生畏。

“走啊!”那少年拽着他就要往里进。

“哎哟!庄三少您来啦!”跑堂的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可目光落到长生身上时,笑容顿时僵住了,“这……这位是……”

“我朋友。”抬着下巴,语气不容置疑。

伙计面露难色:“三少爷,不是小的不让进,只是这位小公子……这身打扮,怕是会惊扰了其他客人……”

长生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握得更紧。

“怎么?”少年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带朋友来吃饭,还要看你们的脸色?”

“不敢不敢!”伙计连忙躬身,“只是……掌柜的吩咐过,衣衫不整者不得入内……”

“王掌柜!”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闻声赶来,立刻换上笑脸:“庄三少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是怎么了?”

伙计低声在掌柜耳边说几句。

掌柜打量长生一眼,脸上闪过厌恶:“三少爷,要不这样,我让人在后院给您摆一桌?清静,没人打扰……”

“我就要在大堂吃。”少年毫不退让,“怎么,觉得我朋友配不上你们这醉仙楼?”

掌柜的额头冒出细汗:“三少爷说笑了……只是……”

“只是什么?要不要我回去跟我爹说说,醉仙楼如今门槛高了,连庄家的人都进不来了?”

这话一出,掌柜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狠狠瞪了伙计一眼,转而笑道:“三少爷误会了,快请进,快请进!雅间给您留着呢!”

长生被拉着走进酒楼,经过掌柜身边时,他看见对方的鄙夷,但更多的是对身边少年的畏惧。

长生默默想着。

不需要哀求,不需要下跪。

只需一个名字,就能让这些人前倨后恭。

雅间里布置得极为精致,红木桌椅,绣屏瓷瓶,连窗户上都糊着细纱。

长生站在门口,不敢进去,生怕自己身上的泥土弄脏这地方。

“进来啊,愣着干什么?”少年已经大剌剌地坐下,拿起菜单翻看着。

长生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在离门口最近的椅子上坐下。

“想吃什么?”

长生茫然地看着菜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庄玉成见状,了然一笑,对候在一旁的伙计说:“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上一份,特别是那个烧鸭,要两只!”

“好嘞!”伙计躬身退下,临走前还是忍不住瞟长生一眼。

长生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两只……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不多,吃不完打包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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