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和你说一遍,我的父亲是英国公,我的母亲是端阳大长公主。”罗浮眼皮都未抬一下,“这是最后一遍,你记住了。”
“我不是想纠缠你,我只是想将这条亲手做的马面裙送给你。”郑盼儿畏畏缩缩抖开手中的包袱皮,露出那条正红孔雀穿花织金锦马面裙给罗浮瞧,而郑盼儿身上半旧不新的青色袄裙与她手上流光溢彩的马面裙形成鲜明对比。
对郑盼儿而言,这条马面裙是她最拿得出手的礼物。
罗浮只扫了一眼,便知郑盼儿用来做这条马面裙的料子是京城三年前那种犄角旮旯地段的绸缎庄卖的次货,早已不时兴了。
这是罗浮见郑盼儿的第二面,虽知郑盼儿才是她真正的生母,她对郑盼儿除了无比厌恶以外,没有什么其他特殊的感情。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是拿这条马面裙去换些钱银给自己添置一身新衣裙。”罗浮若收下这条马面裙,就是赏给她院子里的丫鬟穿,丫鬟背地里都要笑话她是一个吝啬的主子。
毕竟英国公府中的下人穿的四季衣裳都是京城当年时兴的绫罗绸缎。
郑盼儿好像会错了意,以为罗浮是在关心她,眼中泛起泪光。
“好孩子,兰时他做了大官,他一向很孝顺我的,给我做了许多新衣裙,我穿不惯那些好料子,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新衣裙穿。”
兰时,蔺兰时。
坐在圈椅上的罗浮仍旧垂眸,避免与郑盼儿四目相对,抿了抿唇后,生起莫名的气来。
“既然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儿子,何必又多此一举来关怀我这个不待见你的外人?”
郑盼儿一怔,弱弱道:“你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罗浮打断了郑盼儿的话。
相较于养育了她十八年的端阳大长公主那样的神仙人物,眼前这个所谓的生母就是一坨粪土。
她以有郑盼儿这样穷困潦倒、憔悴不堪、小家子气的生母为耻。
可笑的是,郑盼儿大字不识几个,由她养育的蔺兰时却能考中状元,又在入仕后短短三年间升任正五品顺天府治中。
在蔺兰时的衬托下,罗浮那两个自小受名师大儒教导的庶兄更像两个蠢货,明明他们身上有一半的血脉和蔺兰时是相同的,但他们至今连个举人都不是。
假如十八年前郑盼儿这个贪婪自私的女人没有将她和蔺兰时掉包的话,在英国公府长大的蔺兰时恐怕仕途会比今时今日还要顺风顺水。
而端阳大长公主有蔺兰时这样出色的儿子,也不必去尽心尽力抚养两个不成器的庶子,更不必因为没有替英国公府传承香火而日日夜夜觉得自己愧对于罗家的列祖列宗。
郑盼儿这种人当真该死!
她嫁人之前的闺名叫翠花,后接连生下四个女儿,因为家境贫寒养女儿也不能充当劳动力,那四个女儿都是被她故意饿死在襁褓中的。
因为她太想生儿子,所以给自己改名为“盼儿”。
盼儿,即期盼自己能够生下儿子的意思。
罗浮应该庆幸当年郑盼儿调换了她和蔺兰时,否则她被刚死了丈夫的郑盼儿养育,肯定也逃脱不了被郑盼儿故意饿死在襁褓中的命运。
蔺兰时能够平安长大,因为他是郑盼儿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他是郑盼儿此生唯一的指望。
郑盼儿见罗浮第一面时,便告诉罗浮会保守罗浮与蔺兰时的身世秘密。
郑盼儿需要蔺兰时这个她偷来的儿子给她养老送终,认回罗浮对她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即使罗浮美貌胜过西施,即使罗浮聪慧可比文姬,对郑盼儿而言,罗浮也只是个无用且累赘的女儿。
罗浮为什么会知道这些郑盼儿心中打的如意算盘?因为从三年前她得知自己是个鸠占鹊巢的鸠后,她就派人在暗中盯着郑盼儿和蔺兰时这对母子。
即使罗浮可怜被郑盼儿做局欺瞒的蔺兰时,她也不打算将本该属于蔺兰时的一切还给他。
她如今是国公府贵女,尚要承受难以向旁人言说的痛楚。一旦她失去了这重身份,她将被人吃干抹净,将要去过不见天日、不得自由的日子。
那个畜生如今至少会顾忌她是端阳大长公主的女儿。
假如她是郑盼儿这个蚁民的女儿,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屈辱与折磨,她将永远摆脱不了那个畜生。
罗浮向郑盼儿下了逐客令。
“你最好见了我就躲得远远的,不该说的话不要随便乱说,好好享你的清福。”
郑盼儿一脸委屈,那张饱经沧桑的脸越发皱巴巴的。
就是这样一个丑妇,却遗传给罗浮招摇夺目的妍皮艳骨,以至于端阳大长公主从未怀疑过罗浮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可这样好的皮囊被人觊觎,让罗浮日夜饱受比吞千万根针还要无法忍受的痛苦。
罗浮更加痛恨郑盼儿。
“带着你的马面裙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郑盼儿流下眼泪,唇齿发颤。
“你不要为了追求纤细之美一直节食,再瘦就只剩一把骨头了。”
罗浮食难下咽已是常事,她不需要郑盼儿如此惺惺作态来管她的死活。
她不语,听见脚步声渐远渐轻,抬首不见郑盼儿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五姐姐,方才从你房中出去的那位妈妈看着眼生,不像是在你院里伺候的人。”
说话的人是罗家排行第六的姑娘,单名一个潇字,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袄裙,梳着小三髻,头顶插戴镶满宝石的珊瑚鎏金簪,生就极为明艳的长相。
罗潇身后是眼眸清亮、甜美可人的罗家七姑娘罗湘,她与罗潇一母同胞,都是英国公府二房秦夫人所出。
“那位妈妈不仅不像五姐姐院里伺候的人,也不像我们国公府的女使,穿戴那么寒酸,一看就是住在米市口那里的穷人,五姐姐怎么和这样卑贱的人来往?”
罗湘说者无意,但罗浮听者有心。
她的生身母亲是比英国公府的仆婢还要卑微低贱的穷人。
罗浮鬼使神差地为郑盼儿辩驳了一句。
“那位妈妈的儿子是顺天府治中,也算是官家太太,只是不太会打扮自己罢了。”
“顺天府治中也就是个五品官,五品官家的女眷在我们这样人家的席面上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五姐姐你莫要与这样的人来往,省得沾染了一身穷酸气,而且她们巴结奉承你都是有所图的。”罗潇好言相劝。
罗湘也在一旁不停附和罗潇所言。
她们的话深深刺痛了罗浮的心。
为什么她要从郑盼儿那种人的胯.下生出,太脏了,罗浮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着的血太脏了。
如果能流干净这一身脏血,就好了。
都怪郑盼儿,她就不该生下她来这人世间受苦。
都怪郑盼儿,她不该因一己私欲调换了她和蔺兰时。
倘若她没有见识过英国公府里的荣华富贵,她就能心安理得地做一个住在米市口的穷人的女儿。
罗潇、罗湘是奉她们母亲秦夫人之命来给罗浮送夜宵的。
姐妹二人命令丫鬟布置好碗筷和一桌罗浮爱吃的汤羹点心。
罗浮落座后,罗潇、罗湘方才坐下。
姐妹二人又殷勤地给罗浮盛汤羹、夹点心,就差把吃食直接喂到罗浮嘴里。
对待国公府中那些庶出的姐妹、堂姐妹,罗潇、罗湘一直不把她们放在眼中。
而讨好罗浮,也是因为她们需要端阳大长公主替她们留意好姻缘。
罗浮自然知道这姐妹俩亲近她的心思,权当多了两个伺候她的丫鬟,也乐得施舍她们一些好处。
一想到罗潇、罗湘对郑盼儿鄙夷不屑的嘴脸,假如她们知道自己讨好的是郑盼儿的女儿,肯定要气急败坏、肠子悔青。
又是两个蠢货。
英国公府里的小郎君小娘子,统统都是蠢货。
也许蔺兰时在英国公府长大的话,也会变成这样的蠢货。
寒门出贵子,高门多纨绔。
蔺兰时应该感谢她,感谢她占了他的身份,感谢她给了他在穷苦人家经受千锤百炼可以脱胎换骨的机会。
待罗潇、罗湘走后,罗浮抑制不住将刚刚吃下的食物全部呕吐出来。
她不是刻意追求什么纤细之美,她的胃口一直不好,而方才吃的牛乳糕、糖蒸酥酪等等甜食入口后令她感到很是不适。
这种白色的汁液,她昨夜被迫咽下的已经够多了。
屈辱的姿势,糟糕的味道,那只紧紧按住她后颈不停摩挲的手掌……皆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享受着本该属于蔺兰时的一切,也替蔺兰时承担着本该由他承担的家族责任。
三年前,她行完及笄礼后,被当成一件名贵的礼物敬奉给那个畜生受用。
那夜过后,她才明白这众星捧月的爱护、显赫非凡的家世、锦衣玉食的生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需要她付出代价的。
英国公府有八位姑娘,为什么偏偏是她入了那个畜生的眼,上了那个畜生的榻?
报应。
罗浮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郑盼儿十八年前做下的孽,报应在她身上了。
罗浮用茶水漱完口后,罩了一件墨色流云暗纹披风,坐上马车后去到米市口。
下马车后,她在昏暗的巷道中装作在找什么东西。
这里是蔺兰时回家的必经之路。
她要毁了蔺兰时,要郑盼儿多年筹谋化为泡影。
作恶者必自食恶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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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掌中伤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