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过去了,智索的状况越来越糟。那天的昏倒只是一个开始,现在她每天清晨都会咳出带血的痰,手指关节肿得像熟透的李子,却依然被迫在海草丛里劳作。阿因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心如刀绞。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天夜里,当沅泽睡着后,阿因低声对母亲说。
智索抬起疲惫的眼睛,"孩子,我们别无选择。"
"有选择的,"阿因的声音坚定起来,"您说过,监狱里有女巫知道如何改变鱼尾的颜色。"
智索的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孩子,你忘掉这件事吧。监狱,那种地方会死人的!他们用铁链把人拴在墙上,不给吃喝..."
阿因打断她,"我必须试试。"
智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阿因知道她在权衡——让儿子冒险,还是继续这种缓慢的死亡。最终,她只是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泄露了她的答案。
第二天劳作时,阿因开始观察农场主梅森的巡视路线。这个傲慢的紫尾巴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在海草丛东侧,带着他那远皱着的眉头。商因注意到梅森特别厌恶蓝尾巴直视他的眼睛——那会被视为挑衅。
接下来的几天,阿因悄悄做着准备。他在田间收集可以藏匿的石头碎片,记住守卫换岗的时间。但最重要的是,他需要进入监狱。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下午来临。梅森像往常一样巡视到东侧海草丛,阿因深吸一口气,故意直起腰,直视着农场主。
"你!"梅森立刻注意到了这异常的举动,"低头干活!"
商因没有移开视线。他的心跳如擂鼓,但声音却出奇地平稳:"我只是想看看主人您今天气色如何。"
周围的蓝尾巴们都僵住了,连霍纳也惊讶地停下了鞭子。一个奴隶主动对紫尾巴说话?这简直闻所未闻。
梅森的脸涨得通红,"你这无礼的蓝尾巴!霍纳,给他二十鞭!"
"主人,"阿因继续道,声音故意提高,"我听说您昨天又买了个十四岁的蓝尾巴。您夫人知道吗?"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瞬间炸开。梅森最近确实从拍卖会上带回一个年轻女奴,而众所周知,梅森夫人是个善妒的女人。
梅森的脸由红转紫,他一把夺过霍纳的鞭子,"我要亲手教训这个畜生!"
鞭子呼啸着落下,商因没有躲避。第一鞭抽在胸口,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继续挑衅:"怎么了,主人?我说中您的心事了?"
"闭嘴!"梅森咆哮着,鞭子如雨点般落下。
阿因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但仍断续地说着:"您...怕什么...怕我们...都跑掉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梅森。他扔掉鞭子,从腰间掏出手枪,"我要杀了你这个造反的蓝尾巴!"
就在这时,智索扑了过来,跪在梅森脚边,"主人饶命!他发烧说胡话!求您开恩!"
阿因看到母亲卑微地亲吻梅森的尾巴,心如刀绞。但计划必须继续。他挣扎着爬起来,故意撞向梅森。
梅森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整个棉海草丛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个奴隶攻击主人?这是死罪。
梅森爬起来,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杀意。"把他关进地牢,"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明天在所有人面前绞死他!"
霍纳拖起阿因时,在他耳边狞笑:"你会求着要死的,蓝尾巴。地牢里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阿因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绑在身后。被两个绿尾巴人鱼押送到监狱。
牢房的空气粘稠而腐臭,混合着尿液、汗液和绝望的气味。
十几个守卫围成一圈,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光芒。新旧交错的伤疤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跳动。
"转过去。"巴克命令道。一鞭子抽在阿因脚边的土地上。
阿因慢慢转身,将血肉模糊的后背暴露在守卫们眼前。一阵刺痛传来——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戳他的伤口。
"看看这个,先生们,"守卫长莫里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夸张的戏剧性,"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蓝尾巴,竟敢顶撞尊贵的紫尾贵族。"他绕到阿因面前,用手杖重重戳在阿因的肋骨上,阿因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却被身后的守卫推了回去。
"说话啊,蓝尾巴,"莫里斯凑近"你不是挺能说的吗?在主人面前不是很勇敢吗?"
阿因的喉咙发紧。他知道无论回答什么都会招来更多折磨,但沉默同样危险。
"我...知错了,先生。"他最终低声说道,声音嘶哑。
"听不见!"莫里斯夸张地用手罩住耳朵。
"我知错了,先生!"阿因提高音量,这句话像碎玻璃一样刮擦着他的喉咙。
莫里斯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鳄鱼般的笑容:“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莫里斯轻声说,声音突然冷得像冰,"一个敢攻击主人的蓝尾巴?"
皮鞭呼啸着落在商因的背上,正好抽在原有的伤口上。他尾巴,倒在地上,眼前炸开一片白光。
"站起来,蓝尾巴,"莫里斯命令道,"我们才刚开始呢。"
阿因挣扎着爬起来,双腿不停地颤抖。
"把他吊起来。"莫里斯命令道。
守卫们抓住商因的手臂,将他拖到牢房中央,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腕,然后拉动滑轮。他的身体缓缓离地,脚尖勉强能碰到地面。这个姿势让背上的每一道伤口都拉伸到极限。
阿因的意识开始模糊。疼痛、羞辱和缺氧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抽离感。他仿佛飘在空中,看着下面那个被吊打的黑色躯体,心想那个人真可怜...
莫里斯的声音忽远忽近,"永远、永远不要幻想自由。你们蓝尾巴生来就是奴隶,死也是奴隶。"
一滴泪水从商因眼角滑落,化作珍珠掉到地上。
"看啊,蓝尾巴还会哭呢!"守卫讥笑道。
莫里斯似乎终于玩够了。他示意守卫放下约书亚。铁链哗啦啦松开,像一袋谷物般重重摔在地上。
"把他扔进'黑屋',"莫里斯对巴克说,"明天就要上绞架了!让他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选择。"
门哐当一声关上,守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商因浑身疼痛难忍。
"小子,"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黑暗角落传来,"你干了什么?"
阿因勉强坐起来,看向声音来源,是一个瘦得皮包骨头,但眼睛却异常明亮的八爪鱼。
"我撞倒了贵族梅森。"阿因说,随即急切地问道,"听说传说中能改变鱼尾颜色的女巫被关在这里,您遇到过她吗?"
女巫突然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小声点!"她警惕地看了眼走廊,然后压低声音,"谣言真是越传越离谱了。我从来都不能改变鱼尾的颜色。"
“这一切都是谣传吗?”商因颤抖的说。
“是的,是谣传。我不能改变鱼尾的颜色,但是我可以让人鱼拥有人类的双腿。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被抓来的原因。有不少蓝尾巴哪怕变成人类也不愿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你是说把人鱼变成曾经大肆屠戮我们的人类?这不是背叛人鱼族吗?”
女巫看向阿因身上的鞭痕“当然了,可做人类至少不用每天被鞭子抽打,不用每日在水草丛中劳作,不用吃烂鱼烂虾。怎么样?你要和我做这笔交易吗?你不是为了我才来到这的吗?”
“我变成人类吗?我,我只是想改变鱼尾的颜色。”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你难道要做一辈子的奴隶吗?”
商因的脑子停不下来思考。自己真的要变成虐杀人鱼,喜好吃人鱼肉的人类吗?
他一想到人类将人鱼残忍的猎杀并拆分入肚就感到可怕,他绝对没办法接受这些。可是如果不变成人类自己明天就要被除死了。他已经好久没有睡个好觉了,他带着痛苦纠结缓缓闭上眼睛。
月光像液态白银般倾泻在甲板上,邮轮切开黑绸般的海面,留下一道发光的尾迹。整个世界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海风掠过耳畔的私语。
男孩赤脚触到冰凉的甲板。音乐从不存在的老式留声机里流淌出来——那是早已失传的旋律,带着咸涩的海腥味。
男孩开始旋转。
不是舞者那种精确的旋转,而是像被暴风雨折断的桅杆,以一种注定坠落的决绝姿态旋转。他的衬衫下摆如海鸥翅膀般拍打,纽扣一颗颗崩开,坠入黑暗的海洋。
甲板在男孩脚下倾斜。三十七度。邮轮设计师绝不会允许的角度。但他没有摔倒,反而跳得更加疯狂。每一步都踏在不可能的边缘,每一次腾空都像要永远离开地球表面。
男孩的脚尖点地,跃起——将身体折叠成浪花的形状,又舒展成信天翁的弧线。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海平面时,男孩正以一个后仰的姿势悬在栏杆外。头发垂向海面,每一根发丝末端都坠着一颗微小的水珠,里面倒映着无数个正在下沉的太阳。
阿因羡慕着嫉妒着这个梦中的男孩,他知道这个男孩是那天他在轮船上跳舞的男孩。
阿因想起自己这么大时已经开始在海草丛里收割海草了,已经开始被监管者拿着鞭子抽了。这个男孩拥有他想拥有的一切,听悦耳的音乐,跳动人的舞蹈。
他决定变成人类。
八爪鱼女巫似乎拥有读心术不等他开口,将一瓶药水扔给他。“喝完这瓶药你的尾巴就会变成人类的双腿。还有,这个药水是有副作用的,不同的人,副作用不同。能接受就喝了它。”
阿因毫不犹豫的将药水一饮而尽。
“还有两件事,一、双腿不能碰到海水,一旦碰到海水就会变回鱼尾。二、绝不能让人类知道你是人鱼。你应该明白这是为什么。”
阿因点点头。
黑屋周围的水流开始旋转。起初只是微小的漩涡,但很快,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更令人震惊的是,无数彩色的小鱼不知从何处涌来,整群鱼像一条流动的彩虹,环绕着阿因高速游动,它们的鳞片擦过他的皮肤,不痛,却带来一种奇异的酥麻感。还有一些小鱼在一点点咬破由海草制成的牢笼。
鱼群的包围越来越紧,它们不再只是环绕,而是开始接触他的身体,特别是他的鱼尾。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鱼尾传来——先是温暖,然后是刺痛,最后变成了剧烈的疼痛。商因痛苦地弯下腰,看到自己的鱼尾在鱼群的包围中开始发生变化。鳞片一片片脱落,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更可怕的是,他的鱼尾中央出现了一条裂缝,正缓缓向上下延伸。
"不!"阿因惊恐地挣扎,但鱼群的力量超乎想象。它们不再是无害的小鱼,而是一股神秘力量的载体。疼痛加剧,商因感到自己的骨骼在重组,肌肉在撕裂又愈合。他发出无声的尖叫,在漩涡中翻滚。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痛晕过去时,变化突然停止了。鱼群散开,漩涡平息。阿因虚弱地漂浮在海中,低头看向自己的下半身——
他的鱼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人类的腿,苍白而修长。
阿因颤抖着伸手触摸自己的新肢体。触感如此陌生,更奇怪的是,他依然能在水中呼吸,仿佛蜕变只改变了他的外形,没改变他作为海洋生物的本质。
鱼群再次聚集,这次它们排列成一条指引的路线,通向海面。阿因犹豫了一下,然后笨拙地尝试移动他的新"腿"。起初完全是灾难——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协调两块分开的肢体。但经过几次尝试后,他发现自己可以模仿蛙泳的动作,用腿推动自己在水中前进。
就这样,阿因跌跌撞撞地"游"向海面。他没想到的是药物的副作用竟然是让他最引以为傲的听力消失。是的,上岸后他发现自己听不到声音了,听不到音乐该怎么跳舞呢。
“这就是人鱼阿因的故事。”
“这个故事里的阿因真惨”程庄和严肃的看着商因,都快把商因耳朵上的助听器盯冒火了。
“那你呢?可以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程庄和目露凶光起身警惕的看着商因 “我就知道你想骗我的玉佩。”
“不是这样的。虽然这个玉佩是我父亲临死前留给我的,但是如果它真的可以让你变成人鱼我愿意送给你。”
程庄和感叹到“这是你父亲送你的?”
“是的。”
“但是我真的很需要它,只有它能让我变成人鱼。”
母亲是在海边生下的我。她很喜欢人鱼和大海,便经常和年幼的我讲述各种人鱼故事。我被故事里上半身是人类的形态,肌肤泛着珍珠的光泽;下半身则是修长的鱼尾,鳞片呈现出翡翠与珍珠交融的色彩,随着水流轻轻摆动的人鱼心动不已。我向往着它们在碧蓝的海洋中遨游,向往着它们可以抚摸颜色艳丽的鹿角珊瑚。
10岁那年,母亲被父亲打死了。那时我正在海边玩耍,回到家只看到了母亲鲜血淋漓的尸体。我想上前抱抱母亲,却看到父亲浑身是血的瞪着我像一头野兽。我怕极了,不敢向前,便眼见着他将母亲分尸。
我好怕啊,好想离开这啊。我浑浑噩噩的带着对父亲和世界的恐惧活着。一天我在商场厕所看到了一家名为深海孕遇中心的广告。广告上的报酬极为丰富。
为了离开这个地狱,我和他们签了合同。每天都要打激素来促进排卵。腹部像灌了铅弯腰都困难。针孔淤青遍布肚皮,像被鱼叉扎过的网。
我还记得医生第一次用机械器械排入我的子宫时的感受。我躺在手术台上,双腿被架起,医生用金属扩张器撑开,毫无尊严。
受精卵被注入时,就像一颗冰冷的珍珠滚进子宫。
术后禁止起身,必须平躺 48小时,连厕所都不能上,尿在护理垫上。
就这样如此反复的经历这些痛苦直到麻木 。
可我别无选择。好在真的攒了不少钱,我把他存在我的窗户缝里。我以为没有人会发现。直到有一次我从机构回家,发现父亲不在家,而我的钱都消失不见了。
“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我真的不想当人了,我受够这一切了。我渴望像人鱼一样自由。我想起了那个古老传说,只要有这个玉佩就可以变成人鱼。”程庄和紧紧盯着玉佩。
商因想如果人鱼可以变成人,那么人也许也可以变成人鱼。“我相信你。”
“所以,对不起,至少暂时我不能把玉佩还给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