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岁大的孩子,再是懂事,也不懂遮掩自己的情绪。
不说二丫欲盖名彰的样子,就是没开口的大丫,听到钱母的话,也遮掩不住身上的紧张。
钱母当即便肯定,少掉的麦乳精,就是跟前两个赔钱货霍霍的。
这个家她素来说一不二,结果眼前两个贱丫头,竟然忤逆她的意思,抬起双手狠狠捏住跟前二丫两颊的肉,“天杀的赔钱货,早说了这是给你叔你姑补脑子,考大学吃的,不是你们两个赔钱货能动的东西,你们竟敢趁我不在,偷吃。不好好教训一顿,以后还得了。”
两颊突然传来的痛意,让二丫瞬间大哭出声,用力想甩开两颊上的手,可小小的人儿,哪有力气挣脱常年干活的大人的禁锢,只能扯着嗓子,大哭大叫的。
见妹妹晒得黑扑扑的脸,被钱母掐得满脸通红,大丫着急地拍打钱母掐人的手,一边拍一边控诉,“麦乳精是我吃的,你放开二丫。”
七岁孩子,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钱母压根没将大丫的拍打放心上,她眼里透着冷意,“放心,不会少了你的。”
吊梢眼平常看着就吓人,生气起来更吓人,大丫被她吓得忍不住哆嗦,却咬牙将那天钱卫国的话说了出来,“那麦乳精是给娘乡里给娘结扎补身子的,凭什么给叔叔和姑姑吃?!”这是他们那天不敢吃麦乳精,周秀兰给他们说的,两姐妹就是听了这话,才放心吃的。
“反了天反了天了”被个丫头片子指责,钱母嘴上直嚷着,“我是当家的,我说不能吃就不能吃,哪有你一个赔钱货指责的余地。”
见二丫脸上越来越通红,哭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大丫怕得不行,当即低头狠狠咬住钱母几乎嵌进二丫脸颊的右手。
手背上的刺痛,让钱母放开捏着二丫的手,而后一个用力将手背上的脑袋甩出去。
七岁的大丫,常年就吃粥和没营养的菜养大的大丫,才三十斤出头的重量,被常年干活的钱母这么一甩,直接甩出去一米多远,好巧不巧的,脑子正好撞到台阶旁突起的石头,血瞬间流出来……
才到家听到二丫哭声的周秀兰,上楼看到的就是大丫被甩出去,撞上石头流血的一幕,脸瞬间变了颜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大丫跟前,颤抖着手想去抱地上的孩子,想起这可能给孩子带来二次伤害,只能眼泪鼻涕一大把地叫道,“大丫,大丫,你怎么样?听得到阿母的声音吗?”
熟悉的声音,让大丫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疼,我疼,阿母,我疼……”
孩子摔倒,尤其磕到脑袋,最怕的就是一口气起不来,能哭,知道嚷疼,起码没摔傻,但周秀兰仍然不敢抱孩子,她跪在孩子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哪里疼?告诉阿母哪里疼?”
大丫指着磕伤流血的额角,“这里疼。”
“好,阿母知道大丫疼,这就带你去看大夫。”说着弯腰,小心抱起地上的大丫,而后赤红着双眼,控诉一旁的钱母,“就算这不是你的亲孙女,好歹也在你跟前长大的,你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啊,她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跟你拼命。”
她以为重生回来,让二丫免受一辈子残疾的苦,以为只要慢慢谋划,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今天的事,让她明白,不跟这样的家人分割清楚,指不定哪天自己一个疏忽,俩孩子就没命了。
想到这个,周秀兰悲从心中来,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分家吧。”这次就算再难,就算再吃亏,她也一定要把这个家分了。
扔下三个字,一手抱大丫,一手牵二丫,周秀兰带着两个孩子下楼,直奔大夫处,徒留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的钱母在原地,脸色晦涩不明。
半睡半醒之中,听到孙女哭声,妻子吵闹声的钱父,起身托着沉重的身子,走到门口,听到的就是儿媳说‘分家吧’三个字。
本就灰败没几分生机的脸,因为这三个字,愈发没生气,在门边放着的背靠椅上坐下,干瘪着声音说道,“早都跟你说了这个家还要指望老大两口子,任何事情差不多就好,别做得太过,你总不听,这下好了吧?!”
想到周秀兰控诉时,眼睛里丝毫不遮掩的寒意,想到她说分家的时候,语气中的决绝,钱母知道这次的事情怕是不能善了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情很是不爽快,又听到钱父这样说,当即将所有的火力朝向他,“要不是你不中用,赚不到钱,还要花钱,我何至于这样。结果你不体谅我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为了你们钱家,要不是为了卫军他们三兄妹,我管那么多做什么?!”
“到头来没得你一句好就算了,还要落你埋怨。”
“好好好,你厉害,你会做人,那这个家的事,往后你管,老娘再也不遭这个罪了。”说着,钱母也捂着脸,哭起来。
她不是有意害得那两个丫头片子受伤的,她只是觉得好东西应该给自己肚子里爬出来那三个,所以得知他们偷吃了麦乳精,这才接受不了骂了几句。
谁知道,素来骂不吭声的两个丫头片子,竟然学会了顶嘴,她只想好好治治他们顶嘴的毛病,没想过闹到这一步。
要说之前她能坚持不分家,这次怕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钱母的眼泪掉得越发厉害了,“卫国本就知道他不是亲生的,之前就有分家的念头,不过被我拿捏住。今天这事,哪怕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一定会揪着不放,这个家是真的要散了,要散了。没有老大两口子任劳任怨的干活,咱们这老的老,小的小,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啊。”
钱父的身体是真的不好,才坐这么小会儿,身子就撑不住,整个人都往后靠在靠背上。高高凸起的颧骨,因着这不协调的身子,越发明显。皮包骨的样子,本就有点吓人,这会儿瞧着更渗人,钱母这个枕边人,看到他的样子,都不敢直看。
哪怕不用照镜子,钱父也能从她的态度上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糟糕。
连媳妇都嫌弃,哪个男人心里都不痛快。
但钱父很清楚,媳妇虽然嫌弃,却没有放任他不管,所以哪怕妻子时不时骂他不中用,哪怕媳妇越来越不敢看他的正脸,他也不敢有意见,“卫军高中剩最后一年,咬咬牙再供一年,就能上大学领补贴。真避免不了分家,就把卫民和卫红叫回来,只让卫军继续读就是。”
自己生的几个是什么德行,钱母比钱父清楚,“卫民、卫红可不是卫国,叫他们回来,只给卫军继续读,他们绝对不会愿意,到时候这个家就不会有安宁的时候。”
“那就先把卫红叫回来,她一个姑娘家,供她读了一年中学,够对得起她了。至于卫民,那就多供一年,然后让他考个卫校,不读高中。”
钱母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她终究有点不甘心,“卫红也就再两年就能初中毕业,现在叫回来,过去这么多年在她身上花的钱,不都是白瞎了。”
“不说我这破身子,就是你,你觉得将来有可能享她的福吗?”钱父很清楚,他没几年活头了,几个孩子未来好不好,他都享受不到。所以,好与不好,都跟他没多大关系,不过再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孩子,还是盼着他们好的,“真分家,我能为你们做的,就是提出我由老大两口子养。”就他这身子,跟谁都是负担。
钱父这提议,钱母自然一百个愿意,“人跟他们可以,但你的田可不行给他们。”
就老头子这身子,顶多也就两三年的活头,照顾他两三年就白得老头子那份田,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亏了。
“那就说好,等我死了之后,我的田政府要是没收回去,就归属于你。”之前分产到户,年限是十年。到期后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谁也不知道。
田对农民来说,那是他们的根本,哪怕自己种不过来,给别人种,也能得一些粮食。所以,钱母不愿意把老头子的田给老大两口子,“这还差不多。”
哪怕同意分家,她也绝不会叫对方占便宜,她得好好想想,怎么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