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栖 第43章 第 43 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十一月末，南方的天气渐渐转凉，下过一整夜小雨的地面湿哒哒，空气里弥漫着水汽。

在这里生活了七年的曲挽依旧无法适应潮湿的气候，肌肤时常发痒，隔着夹克，曲挽揉搓着肌肤，深刻体会了什么叫隔靴搔痒。她快步朝自己办公室方向走去，将一声声的曲总甩在身后。脆弱的肌肤变得通红，浮现出细小的疙瘩，曲挽舒展了眉眼，放下袖子，恢复日常的精明干练模样。

“曲总，这是想谈合作直播间的资料。”规模小的直播间有专人对接，无需曲挽出面。

各个直播间的粉丝量，销售数据和峰值在线人数，以及主播的个人风格和品牌的切合度。本着对主播和大众负责的角度，直播间的销售量达不到预期，也会有损品牌形象，公司严禁想要蹭品牌热度的直播间带货。

包了款才会有谈合作的资本，虽说是规模小的直播间，但大部分从事服装行业两三年，有稳定的购买力，曲挽翻看资料，对选定的直播间没有异议，“安排阿桔对接吧。”

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来人看见里面有人，脚步顿住略显迟疑，曲挽朝门口的人点头示意对方进来，汇报工作的员工识趣的先行离开。

“托李总的关系，有家小主播来谈合作，人已经在外面等了。”瞧曲总紧绷的面色，来人越说声音越小，她双手递上资料，覆手而立等曲总示下。

她们品牌的受众为三十加女性群体，小主播之前直播的风格年轻活泼，价位更亲民，就算是让她挑选两款货品放直播间卖，效果未见得好。她可以看在李总的面子上放货给小主播，思忖片刻，曲挽拨通李总办公室的电话，委婉的表达自己的顾虑。

“销量达不到公司的最低要求，可以终止合作。”电话那端李总爽快的给出自己的意见，作为引路人，李总已经完成朋友的托付，至于后续如何，还是以数据说话。

清晰了解彼此对此事的态度，曲挽准备吩咐阿桔对接，合上资料的瞬间，瞧见登记的来访者信息，上面的名字让曲挽动作停滞，江如，这个名字十多年前曾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会是那个人吗。

“人到了是吧，我去见见。”曲挽起身，面色如常。

会议室里，周里里早就喝完了纸杯里的水，她坐立不安的扭转着身体，时不时看向门口。旁边的江如安静的坐着，目不斜视的摆弄手机，她给方念点了份鲜芋仙，现在只能靠外卖小哥确认方念的状态了。

醒了眼皮就开始跳，江如内心抵触和母亲通话，但最近这两天，她关注各大家族组，找寻母亲在群里面发的语音，难得没有转成文字，听着母亲如常洪亮的嗓音感到分外安心。

发现自己眼皮跳动有预警的作用是在上学时候，每次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之前，左眼皮就会提前跳上两下，次次如此，很难不将两者关联起来看待。有了玄学层面的揣测，江如格外看重眼皮跳动的警示。

外卖小哥给出相同的答案，“人瞧着没什么力气，像是生病了。”可以想象温诩对方念的恨意，她认定了是方念的不辞而别，造成了母亲出去寻找的悲剧。不愿说出离开的真相，到底值不值得，江如隐约觉得，方念在报恩，还那一年收留的恩情。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江如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她起身对上曲挽的视线，震惊错愕之余，瞧对方神情如常，似乎没有认出她。也是，十多年未见，她不是她第一个督学群认识的孩子，更不是她最后一个管教的孩子。名校高知，事业有成，情绪又稳定的主动，总有小孩前仆后继的靠近她，江如低眉敛目，稳住心神，挂上职业的笑容，介绍她们来自哪家公司。

多年未见，当初大学尚未毕业的小孩，已经成长为大人模样，条理清晰的表达合作的意愿和方向，将品牌单品重新进行了搭配，加重配饰的占比，弱化年龄，符合她们直播间的穿衣风格。

“你们直播间销量高的单品，价位在39.9-89.9上下浮动，有能力消化两百以上的货品吗？”曲挽指出最核心的购买力问题。

“我们需要好的品牌打开直播间向上的购买力，好的品质，相信会被大众认可，希望曲总能给我们一次成长的机会。”合作最好是双赢，江如眸光透出坦然和真诚，“如果销量实在不尽如人意，我们会找些博主帮忙打广告。”品牌方多获得一种宣传渠道，何乐不为。

“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选款的事项会有其他工作人员和你们对接。”曲挽先行离开，她走到会议门口时突然驻足，笑着回头看向江如，“许久不见，江如，晚上一起吃个饭？”

下午选款，签合同，还有后续的工作需要推进，最快也得明天回去，规划好时间，江如笑道：“好，如果曲总请客的话。”

手里的资料卷成桶，敲在江如的脑袋上，“我请。”语气满是对江如抠搜的鄙夷和无奈，“扫码。”加好友的二维码。

江如通过好友申请，立马就进来条信息，“熟人局，你同事我就不招待了。”周里里就在旁边，信息内容猝不及防的落在小朋友眼里，“晚上你自己吃，可以吗？”现在认识的人里，除了方念，没人知道江如在督学群里的过往。

“可以，你们什么关系？”周里里脑中的警铃大作，总觉得她们关系非比寻常，曲总看起来比江如姐姐大不少呢。

江如笑了笑道：“上大学那会认识的朋友。”

可能对方看管过太多小孩学习，自己只被她督促过学习，心中的分量自然不同，在过去式和现在时中，江如偶尔会希望自己是最特别的存在。

遇见曲挽的事情第一时间分享给方念，“今天晚上一起吃饭！”哪怕能用这事勾起方念一点兴趣也好。

“蹲个后续。”方念脸上有了些许笑容，每天晚上被温诩锁住，追问她离开的原由，旧伤添新伤，芬必得的药劲明显减弱。再等一天，明天就好了，她想离开在来时的路上。

诸多事项一个下午敲定，江如选了相对基础，能搭配出不同风格的款式，库存和其他款式比少了些许。物流从公司总仓走，品牌方使用的软件对她们开放两款授权，只能查找到她们选定款式的库存，销量，直播时用旗舰店的专属链接。江如记了满满两张纸的笔记，学习新系统的使用方法。

“姐姐姐姐姐姐姐，晚上品牌方的曲总请江如姐姐吃饭，她俩好像是旧相识，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周里里躲在洗手间，劈里啪啦的打字，“她们吃饭，不带我。”她嗅到危险的味道。

“哪家餐厅，我给你订位置。”萧白信息回复的很快，找朋友帮忙订好餐厅，才觉察自己过于上心了。

距离江如不远的位置，周里里用菜单遮挡住大半张脸，耳朵往江如的方向偏。

这么多年过去，曲挽还记得江如偏爱酸甜口的菜品，不能吃辣，每次吃辣就会流鼻涕，嘶嘶哈哈的，但还一个劲的往嘴里胡噜。

网上说这是一家米其林级别的餐厅，菜单江如看都没看，主打曲总点什么，她吃什么。没有手掌心大的精美菜品，江如掏出手机拍照记录，山猪也是吃上了细糠，漂亮饭，但感觉吃不饱呢。

“说结束，就不再联系，江如你够狠啊。”曲挽都是和平结束和小孩的督学关系，有的因为距离，有的因为家庭，关系结束了，私下也会分享彼此的生活和苦恼。大部分小孩遇到事情了，还会找她寻求建议。江如是唯一提出结束后，俩人再未说过一句话的人。

付出的感情被突然终止，理性可以接受，情感却难以释怀，她的干脆利落，让曲挽怀疑，她们之间从未存在过真正的感情。

江如笑了笑，“谢谢你还记得我。”自己对曲挽，算不上特殊的存在。她们最初相识，曲挽刚结束段关系，据群里知情的姐妹说，曲挽对那个孩子，有超出姐妹的感情。与曲挽相处的时光里，脑中时不时冒出，若是那孩子会以何种面貌和曲挽相处。

好的食物会给人唇齿留香的满足感，还有些许意犹未尽的惦念，像是某段未尽的情感。

江如记得每次曲挽指出学习上的问题，都会观察她的神情，并非一味严厉斥责，总会顾及到她的感受，有些江如不愿意听的话，曲挽说过一次后，便再未说过。她给了江如自足学习的空间。

勺子挖出一点点黑松露土豆泥，尝试着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后，江如缓缓道：“当初离开的主要原因，是不想再被管了，再努力也学不会的挫败感，让我想要逃离，我也不知道还能给你提供什么价值。”说这话的时候，江如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面前的餐盘上，好像如此就能避免坦诚的尴尬。别的小孩都能取得成绩上的进步，而她注定无法成为谁的骄傲。

“或许出于对感情的不舍，或是习惯性的挽留，你会说我们可以不以督学的方式相处。”江如抬起眼眸，如湖水般的双眸静静看向曲挽，“我有想过我们长久的在一起，会平淡但温馨，我对你的信任，超过对你的爱，在你身边，我觉得自己像是只小猫咪。”

日常的画面美好宁静，江如脸上荡漾起笑意，“但我始终觉得，站在你身边的人，应该是头狼，你们并肩而行，职场上一起拼杀，又能彼此慰藉。”

尘封的困惑得到答案，曲挽取过装有土豆泥的盘子，她瞧出江如并不爱吃，“你啊，就是过于理性。”

“你知道，我最欣赏的是你对职业的使命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想改变点什么的心。”把职业当成毕生奋斗的事业，心气和状态令江如动容。

全国属一属二的高校毕业，事业也算得上成功，对于未出校门的学生来说，多少都会增加点魅力值。但江如从来不在意这些，她相处的是你这个人，关心的是你愿意为之奋斗的道路有多少真心。两人年龄相差甚多，除了称呼彰显出彼此的地位，日常更像朋友。

“你一直都不像别的小孩。”不粘人，甚至鲜少主动联系她，被责骂连安慰都可以省去，足够自由的关系却也感觉随时会失去。

下一道菜品上来，瞧着分量不多，种类属实繁杂，江如有了饱的感觉，精神跟随味蕾的满足而放松，她浅浅地笑道：“或许，是我不确定自己会被在意着吧。”

不敢往前多走一步，怕遭人厌弃。江如始终记得撒娇后，曲挽说，你怎么那么好玩。这是江如希望能给对方带去的快乐，也是她觉得自己最有价值的部分。

年少的心自卑又敏感，漠然包裹住脆弱，其实现在也没好到哪去，江如宁愿决绝的离开萧白，都不愿说句，我爱你。

“小没良心的，我还不在意你。”两人面对面坐着，她够不着江如，“当时有考虑调到离你近的城市工作。”尚未运作，这个小兔崽子，就提了结束，“江如，你欠我一顿揍。”

相处期间，江如曾控诉曲挽不爱自己，她也是说，小没良心的，我还不爱你？那时江如当成玩笑之言，“欠着吧，不还了。”心中的层层迷雾散去，她不必再问，我于你，是怎样的存在。

两人相视而笑，这次重逢，像是彻底告别尘封的过往，得以轻装走向通往未来的路。

“你同事，脖子快伸到咱们这桌了。”曲挽早就注意到周里里的存在，她能订到这家餐厅，蛮厉害。

萧白的手笔，“我邀请她一起？”江如征求曲挽的意见。想说的话已经说完，曲挽笑着点头，“她对你有意思？”

“她啊，应该是受人所托。”江如起身招呼周里里同座。

聪明人听其音，知其意，曲挽了然的点头，等周里里坐下，对江如道：“要不要来我们公司上班，待遇好，晋升空间大。”

周里里瞪大了眼睛看向江如，这，这不行吧。

“好，我会考虑。”江如眼含笑意。

危险危险危险，周里里藏在桌下的手劈里啪啦的打字，“姐姐姐，有人挖墙脚！”收到姐姐追问原由的信息，周里里才继续道：“她给江如姐姐提供了新的岗位，还说待遇好，有晋升空间，重点是，江如姐姐没拒绝，她说会考虑。”

瞧着间谍一样的小朋友，江如和曲挽憋不住想笑。

“江如姐，不爱吃的菜，曲总都拿过去帮忙吃掉了，看江如姐的眼神可温柔了。”周里里眼珠乱转，该给姐姐加把火，“刚刚我还听见，什么揍不揍的。”无辜又单纯的小朋友，眨巴着大眼睛，“江如姐姐，不会跟人跑了吧。”

“爱跟谁跑，跟谁跑，谁在乎啊。”萧白说完，手机嘭的一声，丢到沙发里，反复在客厅踱步。

不在乎的话会预定相同的餐厅，谁信啊。不一会，江如和周里里的手机同时进来短信，航空公司发来的信息，明天十一点的飞机。

她萧白也会体恤员工，不熬夜，不早起，给她们订时间最好的航班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