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上的钳制骤然松开,冰冷的空气瞬间呛入肺管,阮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顺着墙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只能听见□□沉闷的撞击打斗,瓷器迸裂的破碎脆响,以及丁零当啷,清脆凌乱的铃声。
不久之后,雅间恢复平静。
她听到铃声渐渐靠近,然后一双温热的手将她搀扶起来。
“你还好吗?可有伤到哪里?放心,现在安全了。”
鼻尖飘来一股奇异的香气,似一朵淬了剧毒的花,迷人中透着强烈危险不祥的预兆。
阮娴咳了半晌终于有所缓解,抹去眼中的泪水,下意识甩开他的手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已在墙角,退无可退。
视野渐渐清晰,率先闯入她眼帘的,是来人颈间那只沉甸甸的银项圈。那只银项圈大得夸张,几乎占据他半个胸膛。
阮娴再定睛一看,夸张的又岂止是项圈?那人手上更是各自戴着好几对绞丝银镯,从腕间一路堆到小臂,稍一动弹便是银光潋滟,泠泠作响。
那些嘈杂清脆的铃音,想必就是这些银器撞击出的声响。
都不用看脸,她就已猜到此人的身份。
她小时候看过一本记载各国风土人情的书,书中说,*南旻国银饰精美繁复,盛行于女子之间,可若是男子饰物环佩,往往会给人以招摇轻浮不务实之感*★。
她将书中记载奉为圭臬,却偏偏在那日的宫宴上,亲眼颠覆了认知。
眼前这位让她记忆犹新的浮夸男子,正是南旻国的璟辰王,燕翎。
“璟辰王殿下。”阮娴疏远客套地唤了一声,告诉他自己认得他,“多谢。”
“不谢,用你们煦朝的俗话说,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燕翎勾起嘴角,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恣意模样。
他不仅穿着打扮像只张扬的花孔雀,容貌也是世间男子少有的妖冶美艳,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挑,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人救了她,照理来说,她该心生感激。
可不知为何,阮娴看着他,心底泛起的戒备竟比面对忽律时更重。
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不适,仿佛嗅到了天敌的气息。
对了,说到忽律……阮娴侧过脑袋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大汉,目瞪口呆。
“哎呀,不小心下手重了一点。”燕翎看着她惊愕的神情,笑得格外灿烂,“不过你放心,人还活着。”
阮娴不敢置信地打量起燕翎,忽律的块头有他两个大,他就这样轻而易举把人给扳倒了?
“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他只会使些蛮力而已。”燕翎仿佛能读出她的心声,凑近邀功道,“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或许是厌恶他身上的味道,阮娴十分不喜他的靠近,侧过头将他推到一旁,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关心流光的情况。
燕翎并未因她的冷淡而气馁,一手捂着她推开自己时触碰到的地方,好心情地噙着一抹笑跟上去:“你放心,她也没死,肋骨断了两根,痛晕过去了而已,回去将养月余就好了。”
阮娴握着流光的手,听见燕翎的解释,心疼又心安:“殿下出手相助,改日我定会向陛下为您求个恩典。”
“不必。”燕翎走到她身边,弯下身道,“贵国陛下能给的不过是些身外俗物,这种东西,我要多少就有多少,我不需要那些。”
“那殿下需要什么?”阮娴预感答案不妙,可嘴比脑子快。
燕翎微微眯起那双狐狸眼,似笑非笑的目光缠在她脸上:“你。”
阮娴愕然,心头猝然一紧,不禁看向他。
“……不必知道。”燕翎轻笑,悠哉悠哉地填补上那份让她心惊肉跳的空白。
阮娴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你不用心急如何回报我,只需要记得我的恩情就好,等我想到了我要什么,自然会来向你讨要。”
他说着,缓缓直起身子:“快要有人来了,我去跟他们解释清楚,你稍等一等,会有人来将你这宝贝小侍女抬回去。”
“好,多谢殿下。”见他远离自己,阮娴可算舒服多了,语气都轻松不少。
燕翎刚走出两步,听她如此,又皱着眉折回来:“叫那么客气做什么?你是殿下,我也是殿下,殿下来殿下去的多没意思?你以后直接叫我燕翎,我……我暂且叫你阮娴吧。”
“这……”阮娴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有些为难,“这恐怕不妥。”
他们还没熟悉到可以互称姓名的程度吧?
而且,没有说他名字难听的意思,只是不知怎的,这两个字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她毫无缘由,就是不喜欢。
“这有什么不妥?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阮娴没有回应,默默低下头,用衣袖为流光擦拭唇边尚未干涸的血痕。
燕翎很快带着一批人回来,为首那个看穿着应当是个管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人收拾残局。
几个侍卫打扮的男子从阮娴手中接过流光,将人放上担架,穿过走廊,走入一条不对外客开放的隐蔽通道。
阮娴正欲跟上那一行人,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落了东西?”燕翎环顾四周,看见了她遗落在桌上的帷帽。
他先一步走去拾起交还给阮娴,她却意外地看了眼那顶帷帽,仿佛才想起这回事。
阮娴心不在焉地接过帷帽,转身看向打扫房间的小厮:“这雅间原是我一友人所定,他途中有事耽搁了时间,不想横生变故。我不得已失约,他若来了,烦请小哥替我与他交代一声。”
“哎?”这两人原来不是一起的吗?
小厮愣愣地看了燕翎一眼,只见他面上笑意依旧,眼底却出现了道裂痕,整个人鬼气森森,可怕得很。
“哎,小的记下了!”小厮赶忙低头打扫。
只要是来这儿做事的人,管事对他们的第一句训诫永远是:贵人的事别打听,少说话,多做事。
听到小厮的答复,阮娴微微颔首,转身出了门。
燕翎匆匆跟上,想要送她一程,却被阮娴一口回绝,戴上帷帽快步离去。
与来时不同,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之间,显得格外冷清。
终于走出长长的回廊,在她迈上圆环阶梯的那一刻,外头爆发出激烈的喝彩。
她放眼一瞧,只见百戏台中的绮娘子抱着琵琶起身行礼,聘聘婷婷走下台去。
她又回过头,看了眼那条静谧幽深的走廊,抿了抿唇,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百戏台前人多眼杂,阮娴理了理帷帽上的纱,没入拥挤的人潮。
绮娘子是天音楼的头牌乐伎,台下看客摩肩接踵,她在其间艰难地穿行。
不知经过了什么,她似是心有感应,不由回身望去,可惜看见的只有数不清的人头。
而阶梯之上,身处三层楼的燕翎目光始终落在阮娴身上,同时,也清楚捕捉到了那个与她擦肩而过的人。
不同于那日宴席之上的风尘仆仆,今日的关昱尧精心打扮了一番,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他漫无目的地寻找着什么,手中还提着个精致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生怕磕着碰着。
燕翎嘲弄地扬起嘴角,一副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姿态,然而握着栏杆的手微微泛白,暴露了心绪。
与此同时,阮娴的话响在耳畔。
友人……吗?
他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宋维见到阮娴一个人出来,好奇地询问流光的去向,阮娴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哑着声音吩咐回府。
她将玉符给了天音楼的人,让他们先一步将流光送回去就医。
躲进马车,阮娴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有时间将此行见闻的离奇之处,细细剖陈开来:
关昱尧为何迟迟没有出现?
忽律为何会醉酒闯进雅间?
燕翎为何能够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皇室宗亲、朝中功臣、北晖继承人、南旻王室,为何同一时间在一间酒楼内齐聚一堂?
此间环环相扣,她一度以为是巧合,可那条走廊,安静得实在诡异。
屋子里打斗声那么大,楼下的人听不见,隔壁的人难道也聋了吗?
数十个小厮来去匆匆,这动静绝非寻常,竟无一人探头观望,他们就没有一点点好奇心吗?
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她不信。
越是深想,她便越是坚信,每一处都绝非偶然。
从踏入天音楼的那一刻起,她已掉入一张为她精心打造的天罗地网。
又或许更早,从那日宫宴就初见端倪。
她几乎要将那道令她如芒在背的目光归咎于忽律的粗野,直到遇见燕翎。
他每一声呼吸,每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都让她从骨子里渗出寒意,比忽律的手掌更令人窒息。
她从来没有这样排斥一个人的靠近,那是一种生理上的恐惧和厌烦,哪怕是对江明徵,她都不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她终于想起,那日宫宴之上,他就坐在忽律身侧。
阮娴不能百分百确定是谁在幕后操纵一切,但燕翎,一定脱不了干系。
马车回到公主府时,兰桂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阮娴最见不得长辈为自己操心,可也自知无法隐瞒,只好隐去具体的人和她的猜测,交代了今日发生的大概。
兰桂听得心惊肉跳泪光涟涟,绕着她到处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了伤,确认无碍后,还来不及庆幸,又牵挂起流光来。
处理完流光的伤情,阮娴再简单地洗漱更衣完,回到卧房已不知几时。
这半日的遭遇令她心力交瘁,她遣散了侍从,走到烛台前,吹灭最后一盏烛火。
屋内霎时漆黑一片,她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不等转过身,脖颈处却被某种冰冰凉凉的锐器抵住。
“什……”
一只灼热的手将她剩下的话捂了回去,锐器又逼近了几分,脖颈上隐约传来一阵刺痛。
星号处免责声明:
佩戴银饰的规矩系为人设服务的特殊背景,仅为架空设定!与现实无关!与现实无关!与现实无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