祓灵记 第36章 宴（二）

春日天亮的晚，早晨屋内门窗不开，屋内尤显昏暗。

彭三妹轻拍榻上人儿，见祝鹃儿哼唧两声有了动静，她自然而然的去挂起床帘，口中念叨：“鹃儿莫懒睡了，明日大婚，今日呢会有人来教你进门礼仪，你可得好好学。”

见那人背身坐起却不答话，只当还在赌气，叹着气往桌边摸火折子。正要打火时，忽觉身后有风掠过，火苗子跟着一动就灭了。

严漱玉扮的‘祝鹃儿’已经翻身下床贴近她身后，门外忽然传来男人咳嗽声。祝大成团手倚门，眯眼打量屋内：“黑灯瞎火的搞什么名堂？”

“正点灯呢。”彭三妹回头乍见披头散发的女儿，被骇得一惊，嗔怪道：“怎走路没个声响？”

说话间火折刚冒星火，竟被无名刚迸即灭，再三尝试，那油灯芯似被无形手掌压住，任她如何也点不亮。

严漱玉立于暗处诀印暗收，又用风团压在灯芯上，这油灯自然怎么也点不着了。

“邪了门了！”彭三妹喃喃自语。

祝大成他不好进去，团着手的身影堵在门边，狠狠啐骂：“蠢婆娘！点个灯都不成！”

彭三妹不出声，祝大成又对严漱玉说：“窈娘，晚些收拾妥当随我们出去办事。”

窈娘是祝鹃儿的小名。

严漱玉身体藏在阴影里，掐一把自己的大腿，学祝鹃儿清脆的嗓音：“爹我可不去了，明天上轿子了今儿我要试衣服。”

没成想到学声如破锣，忙掩口噤声。

“你这嗓子……”彭三妹咕哝，“教你别哭别哭，明日敬茶岂不叫人笑话。”

“是了！瞧你教的好女儿”祝大成怒斥老妻，又对屋内恨铁不成钢道：“你爹娘不识字，卖豆腐供替你买书认字，如今唤不动你了？李老爷恩重如山给我店铺，今日不过要你去瞧瞧，竟也要求着你不成？”一通指责令门外丫鬟家丁窃笑不止，他又拿乔训斥丫鬟家丁：“看什么看，仔细夫人剥了你们的皮！”

“……”

严漱玉沉默间暗惊，李家竟给祝家置了产业？这倒出乎意料。

柜子林婆子听得有人来，心道正是脱困的好机会，当即以头撞门。奈何这黄花梨柜板厚重异常，撞上去只闻“噗噗”地闷声来。

祝大成见母女二人跟那锯嘴葫芦似的，怒气冲冲一脚踢在门上，正好抵消了那撞柜子的声音，他指着彭三妹：“说不通便罢！横竖今日非去不可！你来跟你女儿讲！”骂罢拂袖而去。

彭三妹垂首叹息，那撞击声仍断续传来。她侧耳疑道：“什么动静？”

严漱玉含糊道：“进，耗子了。”

彭三妹不疑有他，又劝说：“你爹他也是为了……”

“我去。”严漱玉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大腿都掐红了，硬学祝鹃儿嗓音，实在强人所难。

彭三妹这才高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孩子，这就对了！”说着被严漱玉推着就要往外走，“娘让他们换新烛来。”

“不用。”严漱玉说，“天快亮了。”

彭三妹忙说这倒也是，前脚门踏出，门就关上了。

彭三妹离去，柜中撞声愈急。

严漱玉她把灯点亮，祝鹃儿的骨架大一些，她穿祝鹃儿的衣服有些松垮，她甩着袖子到柜子面前，将那柜子上的门闩一打开，林婆子脸朝地、屁股朝天，从衣柜滚了出来。

严漱玉赫然见她脑门上一个大包，乐了，林婆子一见她靠近，又蠕动着往后退，蒙汗药捂住口鼻的一瞬间，她又将严漱玉狠狠骂了一通。

果然过了二刻钟，天光大亮，彭三妹推门见里头的人穿戴整齐，帷帽遮面，这才放心：“这般打扮才像大家闺秀。”说着忙拉她出门。

彭三妹似乎十分害怕她男人的脾气，祝大成在外头催，她忙忙过来抓着严漱玉往外走，严漱玉也不拒绝。

兴许是白日祝鹃儿不好回来，她盘算着先与望江楼的祝鹃儿换回身份，她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石林别苑可比翻墙稳妥多了，只是寻真剑等一应随身事物被她挂在房梁上，需要她伺机取回。

车帘随风轻晃，映出前后十余家丁婢女的身影，严漱玉帷帽下的额头沁出细汗，这般阵仗，这是多怕她跑了呀。

彭三妹与严漱玉同一驾马车，她紧紧握着严漱玉的手，不过片刻功夫，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严漱玉不喜，严漱玉刚抽出手，彭三妹攀上来，挎着她的手臂。

“松些。”严漱玉无奈，剌着破嗓子说：“你抓这么紧做什么？”

彭三妹脸色尴尬起来，说：“娘心里发慌。”

严漱玉觉得怪了，她有什么可紧张的？

车马不知拐过了几条巷，过了几条街，终于停了下来，车帘掀开时，但见个方巾裹头的圆脸汉子立在阶前。

“官人，”祝大成忙不迭迎上：“冯东家，可是等了？”

那冯丰目光扫过严漱玉，眉头微蹙：“怎把姑娘也带来了”

祝大成挺直腰板：“这弘宝斋日后由你我共管，小女将来是李府二夫人，来瞧瞧有何不可？”

“那一起来吧。”冯丰冷笑。这弘宝斋可和李家没关系。

严漱玉仰着头见那楼上有三层，高高悬挂烫金匾牌煌煌生辉，上书：弘宝斋，门头气派恢宏，又有幌子从二楼垂挂写着：天南地北好瓷器，皆在弘宝斋。

竟是座瓷器专店。

“这店给你们的？”严漱玉沙哑问道

彭三妹讪讪：“李家主答应给我们谋生计。这弘宝斋的三成干股记在你爹名下，冯东家管着铺面，咱们啥都不必做就能分钱。”

“世上还有这等事？”严漱玉喃喃，彭三妹只字不提前件是嫁女，这分明是拿女儿换富贵。

几人到了一处门窗紧闭的小厅，严漱玉四下望，家庭仆人将她围了个紧实，彭三妹把她往里拽，祝大成却把彭三妹赶出去：“你进来干什么，听不明白也看不明白，空挡路。”彭三妹不怒不气，点头：“哦对对对。”说着出去又带上门，一时厅里余下五六个人，

有一个伙计拿着木盘子里头是几份文书，冯丰在上座从容自若：“今日也没有别的事。”他指着桌子：“这是去年上半年这个弘宝斋经营的红利，虽然与你无关，你既成了新东家之一，有些字还要签的。”说完摆摆手，即有伙计将笔墨纸砚一应列在桌子上。

祝大成去看那文书，横也如群蚁排衙，竖看也是一串毛毛虫，似线搅成一团，他笑着说：“容我看看先。”

祝大成汗已经流下来了，他抖着手，自顾自的拿去给严漱玉看：“你替爹瞧瞧该签何处？”

严漱玉拿过一看，那纸面上画着两排铜钱，中间写着：“仅许京城弘宝斋主管并同合券乃取之现钱八百两流转行使。”下方红油印泥尚新，年月日与票号信息密如蚁群。

她心下雪亮，难怪彭三妹如此惶惶。

这四张汇票数额从百两至八百两不等，却皆未标注保管利息。祝家二老接手店铺不过数日，这般巨额资金往来竟要他们单独签字，且不见其他合伙人落款，实在蹊跷。

如彭三妹所言，他们两个人才接手不过数日，这种金钱往来由他们签字也没有错，可是刚才她明明听到说有合伙人，而上面又没有别人的签字，

祝大成低声问她：“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严漱玉不好说多，只道：“……汇票。”

祝大成闻言长舒一口气，只要不是欠债文书便好，得严漱玉确认，他忙不迭回到桌案面前，歪歪扭扭的签自己的大名。

旁边有人替他研墨，备好了盖手印的油墨，因为他的手太粗，拿着小楷笔如张飞穿针，墨汁淋漓，首张票据落了一滩墨水，糊得签字处黑团团。

冯丰脸色一沉，抽走废纸烛台点燃，纸张遇火即燃被直接丢在了地面，那纸燃着火轻飘飘的落到了严漱玉裙摆，她急踏灭火苗。拾起残片见‘八百两’三个大字映入她的眼帘，不由暗叹：这可是八百两。

她收进荷包，和自己的几个铜板躺在一处，只盼这小小布袋能自己争气，自觉担得起生出八百两银钱的重担。

她此举在场人全然未觉，他们围在祝大成周边，冯丰吩咐左右：“让他先在旁练字。这张作废了，你去寻司事重新开具。再拿过来。”

如此折腾一上午都在这店里，严漱玉始终被彭三妹寸步不离地牵着，连如厕都有人守在门外，竟寻不得半分脱身之机，不得已又回了石林别苑。

才进石林别苑，看见里头景色几乎改换头面，入目所见皆是红彤彤喜气洋洋的一片，红的粉的花堆满了路的两边，满目红绸翻飞，风一吹飘飘扬扬，喜气冲天。

唯一不符合这喜庆的场面是前院中央站垂头耸肩占着几个家丁，李达正厉声训斥：“还找不到那林婆子？”

几人摇头，李达道：“真是越发不成规矩了。”

正训斥间，见众人归来，李达即刻换作笑脸。

祝大成觉得自己成事儿了喜上眉梢，乐呵呵问：“总管事怎么亲自来了？”

李达说：“今夜府中设宴，大公子特请姑娘赴席。”他目光扫过严漱玉的帷帽，又问：“姑娘这装扮今夜可要换换。”辨不清神色，

严漱玉还没说话，彭三妹先激动反驳：“那不成！”

李达疑惑：“怎么不成？”

彭三妹支支吾吾：“待嫁闺中怎么轻易到宴席上抛头露面？这不合规矩。”

祝大成听了深以为然，李达却说：“祝既已是李家人，家宴有何去不得。”

严漱玉严漱玉思忖片刻：“我染了风寒，可不能传染给旁人了。”

李达听她声音的确不如往日清透，

彭三妹还要反驳，李达不由分说，祝大成一把拉住彭三妹，瞪住她让她不要再多话。

严漱玉想了想，点了点头，李达这才满意地带人走了。

近傍晚，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两个丫鬟在外面敲门：“姑娘，我们来为您梳妆了。”

这惊醒了榻上小憩的严漱玉，她本决定再耐心等祝鹃儿回来的，哪料无聊躺在榻上睡着了，手上还拿着一块甜饼子。

严漱玉坐起身，望了望渐暗的天色，咬一口甜饼，暗忖：祝鹃儿几时才回来？

“姑娘？”两个丫鬟又催。

她眉毛拧成一团：如此，可就休怪她了。

[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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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宴（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