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理报告的牛皮纸信封被刘教授放在床头柜上时,发出一声轻响,像块石头砸进曲桴生平静的心湖。窗外的秋风卷着梧桐叶扑在玻璃上,沙沙的声响里,教授的声音带着罕见的迟疑:“同学,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曲桴生的指尖在被单上掐出几道白痕。住院这几天,血小板数值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路往下掉,从78到62,再到今早抽血显示的45,每一次护士报出数字,宁晚枫握着她的手就更紧一分。此刻教授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深潭,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是重型免疫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教授推了推眼镜,指尖在报告上点了点,“骨髓穿刺显示巨核细胞成熟障碍,目前的指标……比较危险。”
“危险是什么意思?”宁晚枫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沙哑得厉害。她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早上特意熬的红枣小米粥泼出来,在水磨石地面上漫开一小片黏腻的黄,几粒红枣滚到床脚,像颗颗凝固的血珠。
教授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极轻:“血小板持续低于50,可能引发自发性出血,消化道、颅内……都有风险。治疗方案需要用大剂量激素冲击,后续可能要长期用免疫抑制剂,甚至考虑脾切除。”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宁晚枫的耳膜。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在输液架上,金属支架发出刺耳的晃动声。“不可能……”她摇着头,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上周她还在实验室做实验,我们还说要去吃松鼠鳜鱼……”
曲桴生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忽然想起三天前宁晚枫打包行李时,把那件草莓沙发套也塞进了行李箱。“带着吧,”当时她笑着说,“等你出院回家,我们还能窝在沙发上看电影。”那时的期待,已经成了此刻最锋利的刀。
教授走后,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敲得人心头发紧。宁晚枫蹲在地上,看着那摊冷掉的粥,肩膀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后来变成无法控制的痛哭,哭声撞在惨白的墙壁上,又弹回来砸在曲桴生心上。
“为什么是她啊……”宁晚枫的脸埋在膝盖里,声音含糊不清,“她那么好,为什么要让她受这种罪……”
曲桴生挪到床边,伸出手想碰她的头发,却被宁晚枫猛地抓住手腕。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曲桴生的皮肤,带着绝望的力道:“桴生,我们转院好不好?去北京最好的医院,去上海,去国外……我们有钱,我可以去借,我妈还有积蓄……”
“晚枫。”曲桴生轻轻挣开她的手,指尖抚过她被眼泪濡湿的脸颊。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平静得不像刚被判了“绝症”的人,“别慌。”
宁晚枫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曲桴生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却抿成一道坚定的线,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静的温柔。“别怕,”她忽然开口,握住宁晚枫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去,“有我呢,砸锅卖铁也要治。”
这句带着点痞气的话,从向来冷静自持的曲桴生嘴里说出来,竟让宁晚枫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看着曲桴生,看着她眼里那份“天塌下来我顶着”的执拗,那是她是这样,现在也是,没说什么漂亮话,只默默递过来一瓶热牛奶:“别急,总能找到的。”
“可是……”宁晚枫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带着委屈和后怕,“医生说会出血,说有危险……”
“医生也说了,积极治疗能控制。”曲桴生用指腹一点点擦去她的眼泪,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你忘了?我是解题的,再复杂的模型都能找到最优解,这个病也一样。”
宁晚枫看着她嘴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忽然觉得自己的眼泪太廉价了。明明该被安慰的人是曲桴生,自己却像个只会哭闹的孩子。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露出两只通红的眼睛:“对,我们好好治。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好起来的。”
曲桴生笑了笑,目光落在床脚那几粒红枣上。“粥洒了可惜了,”她轻声说,“你早上起那么早熬的。”
“我再去熬!”宁晚枫立刻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去熬,放你爱吃的南瓜,再多加两把红枣……”
“不用了。”曲桴生拉住她的衣角,指尖轻轻勾着布料,“陪我坐会儿吧,就一会儿。”
宁晚枫在床边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脉搏,在寂静的病房里敲出相同的节奏。窗外的梧桐叶还在落,一片接一片,像在数着那些还没来得及兑现的约定。
“其实我不怕。”曲桴生忽然开口,目光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就是有点遗憾。”
“遗憾什么?”宁晚枫的声音还有点哽咽。
“遗憾还没跟你一起去国外,”曲桴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约好了研究生毕业就去的。”
“去!等你好点我们就去!”宁晚枫急忙接话,“我现在就订酒店,我们带两床被子……”
“还有你的论文,”曲桴生打断她,嘴角弯起个无奈的笑,“‘古建筑题记中的情感表达’,那么好的选题,还没写完呢。”
“我可以在病房写!”宁晚枫从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论文文档,“你看,我都带来了。等你输液的时候我就写,写完念给你听,你帮我改改逻辑,就像以前那样。”
曲桴生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觉得那些遗憾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她们还能这样握着彼此的手,还能一起规划那些可能到来的日子。就像小时候玩拼图,就算弄丢了几块,也能想办法用其他碎片补上,拼出另一番风景。
下午护士来打点滴时,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滴进曲桴生的血管,带来一阵冰凉的麻。“这个药可能会让你有点恶心,”护士柔声说,“要是难受就按铃叫我。”
宁晚枫立刻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难受就吃口苹果,甜的。”
曲桴生咬了一口,苹果的清甜在舌尖散开。“你说,”她忽然看着宁晚枫,“我会不会掉头发?”
宁晚枫手里的水果刀顿了顿,随即笑得灿烂:“掉了也好看!你头型圆,光头肯定特别酷。我陪你一起剪短发,我们买同款的毛线帽,一个粉色一个灰色,戴出去别人肯定以为我们是双胞胎。”
曲桴生被她逗笑了,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未干的泪:“才不要,你剪短发像个假小子。”
“假小子才帅呢!”宁晚枫凑近她,做了个鬼脸,露出两颗虎牙,“到时候我们去拍套写真,就穿高中校服,像以前那样在图书馆门口拍,肯定特别有意思。”
病房里的空气终于不再那么沉重。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被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温柔的画。曲桴生看着宁晚枫认真削苹果的侧脸。
傍晚时分,宁晚枫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一根细长的蜡烛。“我问过医生了,说你现在可以吃点甜食。”她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用打火机点燃蜡烛,橘红色的火苗在她眼里跳动,“就当提前庆祝,庆祝我们闯过第一关。”
“今天又不是我生日。”曲桴生笑着说,眼角却有点发热。
“不是生日也能庆祝啊。”宁晚枫哼了段不成调的生日歌,声音里带着点跑调的欢快,“庆祝我们曲桴生同学,从今天起正式开启‘打怪升级’模式,肯定能通关!”
曲桴生凑过去吹灭蜡烛,奶油的甜香漫了满室。“许了什么愿?”宁晚枫托着下巴问,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不告诉你。”曲桴生挖了一勺蛋糕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暖到心里,“说出来就不灵了。”
其实她没许愿。因为她想要的,此刻就在眼前——宁晚枫眼里的光,掌心的暖,还有那句“砸锅卖铁也要治”的承诺。这些已经足够支撑她走过所有艰难的路了。
夜深了,宁晚枫在折叠床上铺好被褥,把那件灰色毛毯盖在曲桴生身上。“冷不冷?”她摸了摸曲桴生的额头,“要不要再加床被子?”
“不冷。”曲桴生摇摇头,看着她在昏黄的夜灯下收拾东西,“你今天跑了一天,早点睡吧。”
宁晚枫却没躺下。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借着月光看着曲桴生的脸,轻声说:“我再陪你会儿。”
曲桴生闭上眼睛,能感觉到宁晚枫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温柔得像潮水。她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无眠,可心里却异常安定。就像漂泊的船终于找到了港湾,就算外面狂风暴雨,也能稳稳地停靠。
“宁晚枫。”曲桴生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
“嗯?”
“谢谢你。”
黑暗中,宁晚枫的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带着点温热的湿意,大概是又偷偷哭了。“谢什么,”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是家人啊。”
曲桴生没再说话,嘴角却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是啊,家人。这个词比任何誓言都要坚定,比任何承诺都要温暖。
窗外的月光渐渐移过床沿,照亮了床头柜上那份病理报告。曲桴生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忽然觉得它们不再那么可怕了。因为她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艰难险阻,身边总会有一个人,握紧她的手,陪着她一起面对,一起走下去。
中秋快乐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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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