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曲桴生是被手机震动惊醒的。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宁晚枫宿舍的座机号码,她几乎是弹坐起来,指尖划过接听键时还带着点颤意。
“喂?”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黏糊糊的,裹着浓重的鼻音,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桴生……”
曲桴生的心猛地一揪。宁晚枫很少这样说话,就算是累极了,声音也总是清亮的,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怎么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不是不舒服?”
“嗯……”那边的呼吸声很重,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头好晕,身上也疼……好像发烧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白的光。曲桴生摸起床头的手表,时针刚过四点。她迅速套上毛衣,一边穿外套一边问:“量体温了吗?多少度?宿舍有药吗?”
“没找着体温计……药也吃完了。”宁晚枫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昏昏欲睡的迷蒙,“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别动,我现在过去。”曲桴生抓起钥匙就往外冲,走廊里的声控灯在她脚下依次亮起,光脚踩在拖鞋里的冰凉都顾不上了。
凌晨的清华园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路边的路灯泛着昏黄的光,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摇晃,像张牙舞爪的影子。曲桴生裹紧了羽绒服,还是觉得冷,不是因为天气,是心里发慌。
宁晚枫昨天还好好的。下午在图书馆,她还凑过来指着建筑图册上的哥特式尖顶,眼睛亮晶晶地说“这个拱券结构太妙了”;晚上一起在食堂吃晚饭,她把最后一个狮子头夹给曲桴生,笑着说“你用脑多,得补补”;分别时在路口拥抱,她还踮脚在曲桴生耳边说“明天早八见”。
怎么突然就病了?
冲到女生宿舍楼下时,宿管阿姨被敲门声叫醒,披着外套出来开门,看见曲桴生冻得发红的鼻尖,皱了皱眉:“这大半夜的,你找谁啊?”
“我找宁晚枫,她发烧了,我得上去看看。”曲桴生语速飞快,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递过去,“我是曲桴生,我们是同学。”
宿管阿姨看了看学生证,又看了看她焦急的样子,没再多问,打开侧门:“快去快回,六点之前下来,别让其他同学看见。”
“谢谢阿姨!”曲桴生道了谢,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
宿舍的门没锁,虚掩着,大概是宁晚枫特意留的。曲桴生轻轻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热气扑
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药味和宁晚枫常用的雪松护手霜的味道。
宿舍里只开了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打在宁晚枫脸上。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皮肤上。呼吸又急又重,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晚枫?”曲桴生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床边蹲下。
宁晚枫似乎被惊动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睛里蒙着层水汽,眼神有点涣散,看了曲桴生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来,嘴角慢慢勾起个虚弱的笑:“你来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曲桴生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指尖瞬间被滚烫的温度烫得一缩——比想象中烧得厉害。
“怕你睡不好……”宁晚枫往被子里缩了缩,声音带着点委屈,“你今天还有早八的课呢。”
“课不重要。”曲桴生起身翻找起来,在宁晚枫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体温计,甩了甩塞进她腋下,“别动,夹五分钟。”
她又去拧了把热毛巾,回来时看见宁晚枫已经闭上眼睛,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做什么难受的梦。曲桴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毛巾轻轻擦了擦她汗湿的额头,动作放得极轻,怕弄醒她。
五分钟后,拿出体温计一看,38度9。
“得吃退烧药。”曲桴生摸出手机,想给校医院打电话,却想起这个点急诊未必有人。她转头看了看宁晚枫,决定还是出去买药。
“我去趟药店,很快回来。”她替宁晚枫掖了掖被角,“你乖乖躺着,别乱动。”
宁晚枫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掌心滚烫,力气却不大,像只怕被丢下的小动物:“别走……”
“我很快就回来,买了药你才能退烧。”曲桴生回握住她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听话。”
“不要……”宁晚枫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顺着眼角滑进头发里,“我不想吃药……”
曲桴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她认识的宁晚枫,是那个画图纸到凌晨也不喊累的姑娘,是那个崴了脚还硬撑着上体育课的姑娘,是那个就算受了委屈也只会笑着说“没事”的姑娘。可此刻,她却像个耍赖的小孩,红着眼圈说怕苦。
“那我不走了。”曲桴生坐回椅子上,抽出被她攥着的手,重新替她盖好被子,“我给辅导员发消息请个假,今天陪你。”
她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发了条消息,说家里有急事需要请假一天,然后又给同组做课题的同学发了消息,拜托他们帮忙把今天要交的作业交上去。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
“曲桴生……”宁晚枫又轻轻喊她。
“我在。”
“冷……”
曲桴生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盖在宁晚枫的被子上,又去拿了个暖水袋,灌了热水裹在毛巾里塞进她脚边。“这样是不是好点?”
宁晚枫点点头,往被子里缩了缩,眼睛却一直盯着曲桴生,像是怕她突然消失。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轻说:“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想让你陪陪我。”
声音软软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撒娇,尾音还带着点发烧时的鼻音,像根羽毛轻轻搔在曲桴生心上。
曲桴生的心瞬间就化了。她俯身靠近了些,看着宁晚枫泛红的眼眶,低声说:“我知道。”
上次做设计图熬了三个通宵,交图那天在楼梯间差点晕倒,也只是笑着说“没事,就是有点低血糖”;上次在图书馆被不懂事的学弟撞洒了咖啡,弄湿了画了半个月的图纸,也只是咬着牙说“重新画就是了”。
在彻底放下防备时,才会露出这样一点小依赖。
“我今天不回去了,就在这儿陪你。”曲桴生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等天亮了,我再去给你买药,好不好?”
宁晚枫乖乖点头,抓着曲桴生的衣角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大概是又睡着了。
曲桴生却不敢睡。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借着床头灯的光看着宁晚枫的睡颜。她的脸颊还是很红,嘴唇却有点干,曲桴生倒了杯温水,用棉签沾湿了,一点点涂在她唇上。
过一会儿,就用毛巾给她擦一次额头;过一会儿,就摸一摸她的腋下,感受体温有没有降下来;过一会儿,就替她翻个身,让她睡得舒服点。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从鱼肚白到淡蓝色,再到被朝阳染成暖金色。宿舍楼道里渐渐有了动静,传来洗漱的声音和说话声。曲桴生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多了,宁晚枫的体温似乎降了点,但还是烫。
她轻轻起身,打算去校医院买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宁晚枫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你去哪?”
“去给你买药,很快回来。”曲桴生回头笑了笑,“你再睡会儿。”
宁晚枫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里的依赖藏都藏不住。曲桴生走过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像安抚一个怕黑的小孩:“真的很快,我跑着去。”
校医院刚上班,医生听曲桴生说了症状,开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又叮嘱了注意事项。曲桴生拿着药往回跑,心里惦记着宿舍里的人,脚步快得像一阵风。
回到宿舍时,宁晚枫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盖着曲桴生的羽绒服,眼神还有点发直。看见曲桴生回来,眼睛亮了亮:“你回来了。”
“嗯,买了药。”曲桴生倒了杯温水,把退烧药拆开,“来,吃药了。”
宁晚枫看着那白色的药片,皱起了眉:“苦吗?”
“有点,但忍一忍就过去了。”曲桴生把水杯递到她嘴边,“吃完病才能好。”
宁晚枫却别过头,有点耍赖:“我不想吃……”
“听话。”曲桴生放柔了声音,像哄小孩似的,“吃完我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草莓蛋糕,好不好?”
宁晚枫还是不动。曲桴生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是昨天在超市买的,本来想给宁晚枫当零食:“先吃糖,再吃药,就不苦了。”
宁晚枫看着那颗糖,终于点了点头。曲桴生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她嘴里,等她含了一会儿,才把药片递过去。这次宁晚枫没再拒绝,就着温水把药咽了下去,吃完还皱着眉吐了吐舌头,像只被苦味吓到的小猫。
“乖。”曲桴生摸了摸她的头,拿起毛巾又去拧热水,“再给你敷会儿毛巾,体温降下来就舒服了。”
她把热毛巾敷在宁晚枫的额头上,又替她掖好被子。宁晚枫靠在床头,看着曲桴生忙碌的身影,突然轻轻说:“曲桴生,你是不是翘课了?”
“嗯。”曲桴生没瞒她,“辅导员准假了。”
“可是你今天有重要的课……”
“再重要的课,也没你重要。”曲桴生打断她,语气很认真,“你生病了,我不能不管你。”
宁晚枫的眼眶突然红了,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曲桴生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没输液的那只手,“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
宁晚枫没说话,只是反握住曲桴生的手,掌心相贴,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慢。宁晚枫吃了药,又睡了一觉,体温慢慢降了下来,精神也好了些。曲桴生就坐在床边看书,偶尔抬头看看她,替她换块毛巾,或者倒杯温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融融的。
中午时,曲桴生去食堂打了点白粥和清淡的小菜回来。宁晚枫没什么胃口,曲桴生就一勺一勺喂她,像照顾个小孩。
“你也吃啊。”宁晚枫看着她。
“我不饿,你先吃。”曲桴生笑了笑,又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
下午,宁晚枫的烧彻底退了,精神好了很多,开始惦记起自己没画完的设计图。“我想画会儿图。”她掀开被子想下床。
“不行。”曲桴生按住她,“医生说要好好休息,不能劳累。”
“可是后天就要交了……”
“我帮你跟老师说一声,申请延期。”曲桴生把她按回床上,“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宁晚枫看着曲桴生认真的样子,没再坚持,乖乖躺下了。她侧身看着曲桴生,忽然说:“桴生,你昨晚没睡好吧?”
“还好,睡了一会儿。”曲桴生笑了笑,不想让她担心。
“骗人。”宁晚枫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曲桴生的眼角,“这里都有黑眼圈了。”
曲桴生没躲开,任由她摸着,心里暖暖的。
傍晚时分,宁晚枫已经基本好了,除了还有点鼻音,精神头足了不少。曲桴生帮她收拾了一下宿舍,又去买了点水果回来。
“我真的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宁晚枫看着曲桴生,“你都熬了一天了。”
“我不回去,今晚在这儿陪你。”曲桴生削着苹果,语气很坚定,“万一晚上又烧起来了呢?”
“不会了。”宁晚枫笑着说,“我感觉好得很。”
“那也不行。”曲桴生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递给她,“等你彻底好了我再走。”
宁晚枫知道曲桴生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只好不再劝她。
晚上,宿舍里很安静。宁晚枫靠在床头看建筑杂志,曲桴生坐在旁边看书,偶尔说几句话,气氛温馨而宁静。
大概十点多,宁晚枫打了个哈欠,说有点困了。曲桴生替她关了大灯,只留下床头灯,又替她掖好被子:“睡吧,我在这儿。”
宁晚枫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大概是病刚好,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平稳。
曲桴生却还是没敢睡太沉,隔一段时间就醒来看一眼,摸一摸她的额头,确认她没再发烧。窗外的月光又悄悄爬了进来,落在宁晚枫恬静的睡颜上,柔和得像幅画。
曲桴生看着她,心里一片柔软。她想起宁晚枫早上说的那句“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想让你陪陪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再坚强的人,也有想要依赖的时候。而能被她依赖,能这样守着她,是件多么幸运的事。
天快亮时,曲桴生终于忍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睡得很沉,大概是真的累坏了。
宁晚枫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她转过头,看见曲桴生趴在床边睡着了,头发有点乱,眼角带着明显的红血丝,大概是没休息好。
宁晚枫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又有点心疼。她轻轻起身,拿了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曲桴生身上。
曲桴生似乎被惊动了,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宁晚枫,眼神还有点迷茫,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了,好得很。”宁晚枫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心里有点酸,“你看你,眼睛都红了,肯定没睡好。”
曲桴生揉了揉眼睛,笑了笑:“没事,你好了就好。”
“傻瓜。”宁晚枫伸手,轻轻抱住了她,“谢谢你。”
曲桴生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深深吸了口气,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花香,心里一片安宁。
“谢什么。”她轻声说,“我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啊。”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暖得像化不开的蜜糖。宿舍里很安静,能听到彼此平稳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心上,寸寸都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