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颗蛋当媳妇儿 第8章 桃枝渡

夜里静得很，连虫鸣都稀稀拉拉的，唯有帐内呼吸声缠绵。我侧身躺着，阿久的气息匀匀洒在被褥上，像春日里拂过湖面的风，暖得人心里发颤。他睡得沉，平日里总是紧抿的唇瓣微微放松，眉头舒展着，褪去了白日里拒人千里的沉静，倒显出几分少年人的青涩懵懂来，看得我心头直发痒。

我盯着帐顶的缠枝莲绣纹看了半晌，脑子里却像塞进了一团揉乱的丝线。一会儿是阿爹说的结界异响，一会儿是青决那猴急跳脚的模样，末了总绕回阿久递桃叶时的眼神——他那时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指尖捏着桃叶微微发紧，倒像是怕我不接，又怕我接了嫌弃似的。

“还没睡？”

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在心上，吓得我猛地屏住呼吸。我赶紧闭紧眼装睡，鼻尖却嗅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桃叶香愈发浓郁，想来是他悄悄往我这边挪了挪，连被褥相触的地方都暖了几分。

“你心跳得厉害，”他又说，语气里听不出笑意，可我偏偏觉得他嘴角正勾着，“莫不是在想什么坏事？”

我没好气地睁开眼，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谁让你突然说话的？差点把我魂儿都吓飞了！”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粉。他转过头，眼睛在暗处亮得很，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温柔得能溺死人：“在想结界的事？”

“才没有，”我嘴硬地别过脸，耳尖却控制不住地发烫，“我在想明天让阿娘做什么早饭，是甜豆浆配油条，还是咸粥就小菜。”

他没戳穿我的谎话，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温柔得能化开：“明日我去采些新笋来，让阿娘给你做笋丝粥，再配上你爱吃的糖糕。”

“你认得哪处的笋嫩？”我瞬间来了兴致，忘了方才的窘迫，“后山那块竹林的笋才冒尖，嫩得能掐出水来，就是离得远些，山路还不好走。”

“无妨，”他伸手，指腹轻轻蹭过我泛红的耳尖，惹得我浑身一僵，“我脚程快，明日一早去，定能赶在你醒前回来。”

脸上热得发烫，我赶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声音细若蚊蚋：“睡吧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别耽误了采笋。”

身后没再出声，只听得布料摩擦的轻响，想来他也转了个方向。帐内静悄悄的，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温柔的小曲。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忽然觉得腰上多了只手，轻轻环着，力道不重，却稳稳地将我圈在怀里。他的呼吸落在我后颈，暖暖的，带着清冽的桃叶香。

“别怕，”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这静谧的夜，“无论结界那边有什么，无论人间有多凶险，我都会护着你。”

我没说话，只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窗外的桃花瓣又落了一片，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温柔的夜伴奏。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醒来时身侧已空，被褥却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和桃叶香。我轻轻将手掌覆在他睡过的地方，嘴角忍不住上扬——自他从蛋壳里钻出来，这一切都好像在做梦一样，甜得让人舍不得醒。

他既不在，想来定是去后山采笋了。我趿着鞋往灶房走，刚到门口就见阿娘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笑意盈盈。“醒啦？”她回头冲我笑，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温柔，“阿久那孩子一早天没亮就出门了，说去后山采笋，还不让我叫你，说让你多睡会儿，真是把你宠上天了。”

我心里暖烘烘的，刚要开口，就见阿爹背着竹篓从院外进来，竹篓里装着半筐新鲜的艾草，叶子上还挂着露珠。“醒了就去把这艾草择了，”他把竹篓往廊下一放，板着脸，语气却软了几分，“今日得蒸些青团，你阿娘说这几日湿气重，吃这个去湿气的。”

“知道啦！”我蹲下身翻捡艾草，指尖刚碰到叶片上的冰凉露水，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阿九回来了，竹篓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塞满了冒尖的嫩笋，竹篓边还挂着串紫莹莹的山莓，颗颗饱满得像要滴出水来。

“采这么多？”我赶紧起身迎上去，想帮他卸竹篓，却被他轻轻按住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我心头一颤。“不多，够你吃几日的，”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山莓摘下来递给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路上见的，看着甜，就摘来给你尝尝。”

我捏起一颗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甜到了心坎里。正想夸几句，就见阿娘从灶房探出头，笑着喊道：“阿久快来歇歇，我刚熬了粥，还热着呢，先喝碗暖暖身子。”

饭桌上，阿爹没再提结界的事，只问阿久后山的笋长势如何，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阿久一一答了，偶尔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悄悄在桌下碰了碰我的手。我扒着粥碗，脸颊发烫，忽然想起昨夜他环在我腰上的手，指尖竟有些发烫，连粥都喝得心不在焉。

饭后，青决又颠颠地跑来了，身后跟着那只银灰色的小毛球，毛球爪子上还沾着点泥，活像个调皮的小泥猴。“磐燃！磐燃！”他凑到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透着兴奋，“我听我爹说，昨夜林子里的响动更厉害了，好像还有光，闪闪烁烁的，可吓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阿久。他正帮阿娘收拾碗筷，背影挺得笔直，像是没听见我们说话，可我知道，他肯定都听进去了。

“你小声点，”我拽了拽青决的袖子，生怕被爹娘听见，“别让我爹娘担心。”

青决却不管不顾，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久，嗓门也大了起来：“阿久阿久，你说那响动会不会是啥精怪在闹腾？是不是像话本里说的，千年大妖要出来了？”

阿久转过身，目光落在院外的桃树上，花瓣正随风飘落。“不是精怪，”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是结界在晃，裂口越来越大了。”

这话一出，连青决都愣住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看着阿久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他之前说的要去人间的事——想必他的法子，就是趁结界松动时出去。

风又起了，吹得桃树枝桠摇摇晃晃，一片花瓣悠悠飘下来，落在阿久的发间，衬得他愈发清俊。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冲屋内喊：“爹，娘，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什么事啊，还要商议，说得这么正经，”阿娘一贯散漫，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我的帕子，“莫不是又想去哪座山瞎玩了？”

我给青决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瞎说话，然后拉着阿久坐在阿爹阿娘对面，心跳得飞快：“我与阿久已决定趁结界松动的机会，去人间一趟。”

阿爹如我意料之中，瞬间沉下脸，拍了拍桌子：“胡闹！那结界岂是你们两个小儿能撼动的？里面凶险未知，你们想出去便能出去？出了事怎么办！”

“我可以打开结界，”阿久轻声道，语气坚定，“而且我会护好磐燃，绝不让他受一点伤。”

阿娘直起身，神色已一改散漫，她看着阿久，眼神里带着探究：“我知你的来历必不是磐燃将你孵出这么简单，你既起了出结界的心，肯定有你不得不出去的原因，我们也不会强拦着你——但磐燃涉世未深，又莽撞，万一他在人间受了欺负，或是遇到了危险，可如何是好？”

我正想反驳，说自己才不莽撞，阿久却先开口：“我会护着他，”他站在廊下，晨光顺着他发梢滑下来，把那句承诺衬得格外清晰，“一日三餐我来备，路遇波折我来挡，他想吃糖糕我就去买，他想逛集市我就陪着，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让他少。”

我听得脸颊发烫，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谁要你给我买糖糕了。”

阿爹抬眼，目光在我和阿久之间转了转，末了往竹椅上一靠，叹了口气：“青决他爹昨夜递了消息，说西边的结界裂口已经能塞进半只手，若你们出去后结界坍塌，整个岛都要遭殃，又该如何？”

“我们出去后，我会将结界重新封好，待我们回来才会打开，”阿久解释道，语气笃定，“绝不会让岛上的人受到牵连。”

青决此时却在旁边急得跳脚，抱着小毛球凑过来：“我也要去！我跟你们一起去人间！我还没见过人间是什么样子呢，听说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你跟着一起作什么！”阿爹敲了敲他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怀里的雏鸟尚未化形，破结界想来也是凶险的事，如何可去？再说了，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去了只会添乱，你爹娘也不会同意的。”

“青决，要不你就在岛上等我回来，”我也劝道，“你这小雏鸟还没化形，就算你相安无事地出了结界，也难保她能承受得住。等我回来时，给你捎些人间好吃的好玩的，比如糖画、糖葫芦，还有话本里说的皮影戏，如何？”

“我可助她化形，”阿久看向青决怀里的小毛球，又补充道，“今日便可。”

青决听闻，眼睛都在放光，抱着小毛球凑到阿久身边，笑得一脸谄媚：“果真吗阿久！你也太厉害了吧！磐燃，你这媳妇儿实在是太有本事了！能出结界还能助我家晴榷化形，简直是神仙伴侣！”

我脸颊爆红，伸手去拧青决的胳膊，“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带你去人间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偷偷乐着，还忍不住斜着眼望了阿久一眼。他正低头看着我，嘴角勾着浅浅的笑，眼里满是温柔。我又想起青决给小雏鸟取的名“晴榷”，天杀的，这不比阿久给自己取的“希久”好听多了？亏他还一脸得意，说自己的名字威风。

“阿久，你觉得‘晴榷’这名字好听吗？”我故意逗他，“比你的‘希久’好听多了吧？”

阿久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你若是觉得不好听，以后随你叫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叫的，什么都好听。”

我被他说得心花怒放，连阿娘在旁边偷笑都没察觉。阿娘已经在替我们收拾行囊，往包袱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防蛇咬的草药、能治风寒的姜糖、甚至还有两双纳好的布鞋，连我爱吃的蜜饯都装了满满一小罐。“到了人间别乱跑，听阿久的话，”她一边叠衣服一边念叨，眼眶红红的，“若是有什么危险就回来，家里永远是你们的退路，再有什么要紧的事，爹娘总能护着你们。”

我鼻子发酸，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声音带着哽咽：“娘，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们办完了事，就带着人间的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到时候给你和爹好好讲讲人间的趣事。”

出发时已是午后，阳光正好，把影子拉得老长。阿爹站在院门口，默不作声，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末了从怀里掏出一把护身符，塞到我手里：“拿着，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阿久。”阿娘没出来，想来是躲在屋里抹眼泪，怕出来了舍不得我们走。

青决早就回家去一通胡搅蛮缠，总算说服了莫犀伯他们，能跟我们一道去人间。此刻他正抱着那只小毛球在屋外空旷地站着，小毛球已经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青决则一脸期待地等着阿久助她化形，嘴里还不停念叨：“晴榷啊晴榷，你可要快点化形，到了人间，我带你去吃遍所有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