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锦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臂想要捞她。
然而雨后的泥地湿滑异常,梁以柔还是踉跄着跌倒在地,裙摆瞬间沾满了泥泞。
不等她撑着身旁的树干起身,一道阴影已覆了上来。
张承锦没顾上拾那歪倒的伞,伸手扶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衣袖时,眉头倏然皱紧:“别动,我看看。”
他蹲下身的动作快得有些仓促,指腹避开她脚踝红肿的地方,只轻轻托着她的小腿,声音比雨声还沉:“走不了了,我背你。”
梁以柔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见身旁人已经蹲下。
“上来。”
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又瞥了眼不远处泡在泥里的伞,梁以柔咬了咬唇,心中天人交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用没受伤的那条腿撑着地面,弯腰将伞捡了起来,一手攥着伞柄抵在身侧,另一手撑着张承锦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往他背上爬。
膝盖刚碰到他的腰侧,便被他伸手稳稳托住,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过来,烫得她动作一顿。
“搂着我的脖子,扶稳些。”张承锦的声音带着些微的低哑,语气却不容置疑。
梁以柔心头一跳,指尖微蜷,犹豫刹那,还是轻轻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颈,手里仍紧紧攥着那柄歪斜的伞。
指腹不经意触到他颈侧温热的皮肤,连顺着他发梢滑落的雨滴都带着熨帖的暖意。
张承锦缓缓站直身体,梁以柔伏在他背上,手臂不自觉地收拢了些,脸颊几乎贴着他被雨水打湿的后颈肌肤,鼻息间萦绕着泥土的腥气、雨水的清冽,以及他身上独有的、令人安心的雪松冷香。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稳,肩背肌肉的起伏透过相贴的身体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梁以柔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下下敲击着耳膜,清晰得几乎要盖过雨声。
仿佛这天地间,只剩下雨幕,和被伞面拢住的、愈发浓烈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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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在郭府门前来回踱步,见王爷背着王妃归来,惊得快步迎上:“王妃这是……”
“无碍,只是扭了脚。”梁以柔宽慰地拍拍小丫鬟的手。
“棠梨,去备热水,伺候王妃沐浴。”张承锦低声吩咐。
棠梨连忙应声而去。
梁以柔恍惚想起从前练剑的旧事。那时与人对招,皮肉伤是家常便饭,最重一次左手腕骨都折了。如今身上不见疤痕,全赖云水楼寻来的秘药。
那些伤痕是绝不能示人的秘密,连梁甫阁和叶宛凌也需瞒过。
自八岁到十七岁,近十年间,除了初一十五父母前来探望的日子,她几乎无一日懈怠,天未亮便起身练功。十二岁起开始练习蒙眼对敌,从以一敌二,直至后来能同时应对十人围攻。十七岁那年连李崧与李一倬也成了手下败将。
伤痕累累的岁月,李一倬总会及时找来最好的伤药,严令她按时敷用。直到十六岁后,技艺精进,才鲜少再添新伤。因此,她初时以为这次扭伤并无大碍。
然而,事与愿违。
张承锦为避免触碰伤处,小心地撕开她脚踝处的裙摆,只见那处已高高肿起,色泽青紫,状似小山。
两人在亮如白昼的烛光下无声对视。
最终是梁以柔有些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这几日好生待在府中静养,不得随意走动。”张承锦淡声吩咐,听不出什么情绪。
梁以柔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是不是生气了?自己主动揽下筹粮之事,如今事情未竟,反倒先伤了脚,还要劳烦他背自己回来。
“殿下,给您添麻烦了。”
张承锦闻言,心头非但未舒解,反生出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有那么老吗?值得她用“您”来称呼?他不过长她两岁而已。
况且早已说过,私下无需这般拘礼。他们是夫妻,并非上下属。
“麻烦什么?”张承锦有意收敛了周身迫人的气势,但出口的话落在梁以柔耳中,仍带了几分生硬。
“是我主动要负责筹粮之事,如今尚未完成,却先伤了脚,徒增殿下负担……”梁以柔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近呢喃。
张承锦听着,忽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梁以柔,分明是世家贵女出身,怎的有时如此钝然。
“赈灾粮的事后续自有旁人接手,你安心养伤便是。若有需要,吩咐羽书去办。”他终是放缓了语气。
梁以柔坐在床沿,乖巧点头。
张承锦仍蹲在她身前,仰头看她,猝不及防地伸手,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一把。
手感出乎意料的好,毛茸茸的,像触碰到了某种温暖的小动物。
梁以柔愕然抬眼,还未及质问,却听他轻描淡写地道:“头发有些乱了。”
梁以柔眨了眨眼,心道:被你这样一揉,岂不是更乱?
一丝恶劣的念头却在张承锦心中悄然滋生:往后若她再这般“气”他,他便揉乱她的头发以示“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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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扭伤远比预想严重。起初还不觉得,第二日醒来,梁以柔便发现脚踝肿痛难忍,根本无法下地行走,只得卧床静养。张承锦立刻请来城中最好的医官诊治,开了外敷的膏药,叮嘱务必按时用药。
足足在榻上休养了三日,肿痛才渐渐消退,得以正常落地活动。
梁以柔自有记忆以来,还从未被拘在屋内这般久过。
脚伤初愈,又恰逢天光放晴,她迫不及待地到府中小花园散步透气。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也是时候回长安了。
离开月余,不知如今的长安是何光景。
“王妃,我们何时启程回长安呢?”棠梨在一旁问道。
“明日一早。”张承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知他何时已站在那儿。
“殿下。”梁以柔转身问安。
“脚伤可大好了?”他边说边目光扫过她的腿脚。
虽是询问,但梁以柔觉得张承锦比她自己更上心这伤,每晚都会准时回来提醒、甚至监督她敷药。
“已无大碍了,多谢殿下关心。”
“莫要走动太久,稍后便回房歇着。”张承锦交代完这两句,复转身离去。
梁以柔不免猜测,他特意过来这一趟,莫非就只是为了确认她在做什么?可看他那副淡然甚至有些疏离的模样,又不太像。
她觉得最近的张承锦,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带着这份疑惑,他们登上了返回长安的船只。
返程舟车劳顿,待踏入长安地界,那点疑惑早已被重逢的喜悦冲散。
马车抵达煜王府时,青黛早已得了消息,在王府门前翘首等候。
“王妃!”
梁以柔还未下车,青黛便快步迎上。
“青黛,许久不见了。”梁以柔含笑任她搀扶。
棠梨在一旁佯嗔:“好你个青黛,眼里只有王妃!”
三个姑娘笑作一团时,张承锦已策马往大理寺复命而去。
青黛指挥完仆役安置车马行李后,就和棠梨陪着梁以柔先回主院。
“府中一切可好?”
“回王妃,府中诸事安好。只是这月余,各府递来的请帖积了不少。”青黛禀道。
新婚不久她便随张承锦离京,错过了许多与长安贵眷们往来交际的机会。此前久居山寺,本也无甚手帕交,这些帖子多半是冲着煜王妃的身份而来。
虽她成为煜王妃的本意是为复仇铺路,而非贪恋这些虚名。但时至今日,她仅见过张宣明两面,且全无近身之机。
而张承锦待她确有不薄,或许,她也该替他维持好煜王妃应有的体面。
紫檀木长案上,零散堆着十余封请帖,用料考究,形制精美,层层叠压,边角交错,宛如一道小巧的锦缎屏风。
梁以柔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是定国公夫人送来的赏花宴请柬,用的是洒金朱砂笺,封皮以银粉细描初绽海棠,花萼处点缀着淡淡的胭脂晕,封面“恭请煜王妃娘娘赴宴”数字,是清雅簪花小楷。
她又翻看了几封,无不精致非常,用心良苦。
“我离京这些时日,你是如何回绝这些帖子的?”
“此等大事,奴婢不敢擅自做主,便请示了夫人。夫人吩咐,照实说王妃随王爷外出公干即可。”
梁以柔了然,又问:“近期可有什么重要的宴会,是还能赶得上的?”
青黛略一思索,取出一封帖子:“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十日后,是永安郡主的十六岁生辰宴。”
梁以柔接过。请帖封面“恭请煜王妃娘娘驾临”八字,是墨色泥金写就的温润小楷,落款处钤着鎏金方印,印文“长公主府”为篆书,印边饰以缠枝纹,尽显皇家气派。
出嫁前,叶宛凌曾为她详细梳理过长安全城的宗室贵戚,以防她日后交际时出了差错。
这位永安郡主,正是端嘉长公主的独女。
先帝子嗣不丰,仅得三子一女。嫡长子张启明为中宫所出;次子张宣明为宠妃之子;幼子生母位份低微,不甚得宠。唯一的女儿端嘉长公主,实为先帝登基前侧妃所出,年纪居长,因其生母早逝,颇得先帝怜爱。永安郡主一出生便获封郡主,恩宠可见一斑。
张宣明继位后,对这位长姐也算礼遇。叶宛凌曾提及,端嘉长公主生辰时,陛下曾亲临祝寿。
只是不知端嘉长公主与永安郡主,同张承锦的关系亲疏如何。
无论如何,既已回京,这长公主府的帖子,是断不能推拒了。
恰在此时,有小厮来报:“叶夫人过府来访。”
“快请。”
自归宁后一别,本说好要常回梁府探望,不料离京月余。梁以柔心下歉然,一见叶宛凌进来,便上前轻轻抱住她:“阿娘,女儿很想您。”
叶宛凌闻言笑逐颜开,拍着她的手背:“阿娘又何尝不想你?快让我瞧瞧,是清减了还是丰腴了些?”
梁以柔依言松开她,在她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
叶宛凌仔细端详,眼中笑意更深,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试探与惊喜问道:“我瞧着气色倒好,脸庞也圆润了些许,你莫不是……有喜了?”
请问有宝宝老师在看嘛[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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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