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好粘人 第6章 第 6 章

当拥着满桌账簿坐在庭院中，手底算盘噼里啪啦作响时，赵管家突觉哪里不太对劲。

半个时辰前，他明明是被少夫人请来交接事务的，怎么坐这儿算起账了？

他停下动作，望向不远处倚在秋千上的人，迟疑道：“少夫人，老奴一介外人却去触碰府中账务，是不是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叶桐抱着秋千悠悠晃荡，眼皮未离开书页，“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许多大户人家还专门请了账房先生来管账，而且府里收支透明，也能避免徇私贪墨，这对张府是好事。何况您也不是外人，您在张府几十年了，陪着张府风风雨雨，早被视作自家人。”

最后一句直说到赵管家心坎里，他登时感动得老泪纵横，再无过多言语。

不多时，他便笑吟吟请叶桐过去：“少夫人，请您过目。”

叶桐惊异抬头：“这么快？”

赵管家微微退后，笑得恭谨：“不瞒少夫人，我早年也陪老爷在铺中待过几日，这些账目还算熟悉。”

叶桐随手翻了石桌上码的整齐的簿子，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果然是术业有专攻，早些请您来便好了。”白受那么多罪。

赵管家眼尾的褶子堆到一起：“少夫人，您过誉了，可还有什么吩咐？”

“哦，今天请您来还有一事相告，娘虽把管家之权交付给了我，但我初来乍到，对府中事务不甚熟悉，听闻张府之前的吃穿用度一向是您负责，见您打理得井井有条，想着由您继续筹谋便好，不必再转交给我，这事我已跟娘申报过，您可愿意？”

“哎呀愿意！愿意！”赵管家向来乐得揽这些差事，听罢自是欢喜，“多谢少夫人抬爱，少夫人何时得心应手了，跟老奴说了便是。”

叶桐忙摆手：“就由您管着吧，我恐怕驾驭不了。”她只想做个甩手掌柜。

赵管家喜道：“那老奴便恭敬不如从命。”

他一时高兴，话便多了些：“少夫人今时真是不同往日，老奴瞧着甚感欣慰。”

叶桐闻言立时敏感起来，以为他察觉了什么，停下手中的书页，静待他的下文。

赵管家继续道：“接轿那日我也去了，直听得少夫人一路啼哭，老奴真担心少夫人想不开，怕是嫁过来也整日郁郁寡欢，如今瞧您光彩照人，还有兴致研读话本，老奴便放了心。”

叶桐低头瞧了眼手中的本子，默默合上。

“哎呀少夫人您读您的，老奴不是对您有意见，老奴才不像外头那些人思想那么僵化，以为瞧了话本便是痴迷情爱。依老奴看这些东西，不过是年轻人瞧个新鲜，有什么可说的。”

叶桐头一次听见如此前卫的言论：“终于遇见个开明人。”

“害，”赵管家叹一声，“老奴一把年纪了，什么风浪没见过，像是外面传少爷同柳南娇相好，老奴便不信，那柳南娇五大三粗的似个汉子，少爷喜欢才怪，听他们胡诌。”

叶桐失笑：“不是都说柳南娇貌美如花？您怎么说的不一样？”

“那是他们臆想，那柳南娇整日轻纱覆面，瞧着眉眼动人，其实长得极其硬朗，怎会入了少爷的眼。少爷喜欢的，必是您这种娇小可人的，老奴同您保证。”

叶桐：“……”

听到最后，她明白过来，这老头说半天原来是为了撮合他俩。

赵管家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道：“您别看少爷如今放浪形骸、言行无状，早年那可是乖巧又懂事，小小一个整日跟在二少爷后头，当真惹人怜爱的紧，而且读书习字样样精通，功课也做的极好。”

“可惜二少爷后来远赴京城做了官，少爷开始还很是用功，打算中个举子去京城找二少爷，后来不知怎么放弃了，这才跟秦路那些公子哥儿厮混到一块。”

“不过少爷也就爱玩了些，心肠却是极好的，也知道疼惜人，这不娶了您之后，都很少出去闲晃了，眼看是收心许多，这说明他心里时刻念着您啊。”

……

赵管家话里话外皆是夸赞，叶桐听得眼皮直跳。

他的意图过于明显，但她与张思端既已商定和离，再撮合也绝无可能。

叶桐遂转了话题，问道：“听闻他有两个哥哥，您只提到了二少爷，大少爷呢？他现在在哪？”

“大少爷啊，大少爷驻守在边关呢。”

叶桐闻言微愣，想不到他家还有武将：“倒是文武兼备。”

不过两个哥哥既如此出色，怎么出了个张思端这不学无术的东西。

“是啊，”赵管家道，“有大少爷和二少爷在，少爷确是蜜罐里泡大的，是以性子娇纵了些，少夫人多担待。”

叶桐轻笑：“真是命好。”

*

送走赵管家，叶桐一身轻松，管家之事已了，她便有时间将心思全放在话本上。

先前她大概构思了一个故事，遂提笔将前几回写下，直用了四五日才完工。

话本既已成型，叶桐检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遂遣罗樱戴了遮帽，将本子往书局送去。

罗樱走后，叶桐难得感到轻松，忙活半个多月，终于有所产出。

她躺到床上，五感渐渐回复，顿觉腰酸背痛。本想休息一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直想着本子的结果，隐约瞧见金钱在向她招手。

她脑中回顾这些日子的行动，自觉用了极大心力，从话本结构、谋篇布局乃至底稿书写，无处不用心。

这确是她能交上的最好作品了，希望别出什么岔子。

在她的长久期盼中，罗樱终于赶了回来，掀开遮帽走进屋内。

叶桐听见动静，忙翻身坐起，却见她神色有异，遂问：“怎么了？”

罗樱将话本自怀中掏出，眼圈一下红了，委屈道：“小姐，刘老板不收。”

叶桐的心登时凉了半截，她接过话本，默默翻看半晌，自言自语道：“是字太丑了吗？”

罗樱摇头：“不是字的问题，是内容不合刘老板的眼，他说自古鲜有女子为官的，小姐写的没有销路。”

叶桐听罢，略显颓然。

她回忆起先前所看的话本，里面的确多写男女情爱，可那些题材她都不感兴趣，也无写下去的**。

思来想去，她便写了个布衣女子步步为营，借由科考进入朝堂，尔后革除弊政、肃清贪腐，与男子平起平坐为官一方的故事。

没想到竟不被喜欢。

“不急，”叶桐重新振作，“我们再去问问别家，兴许有瞧得上眼的。”

她随即换了身衣服，吩咐罗樱找来遮帽，携着话本便出了门。

两个时辰后，叶桐将方圆十里内的书局走了个遍，终究一无所获。

一路上她的作品被批了又批，委婉些的道她是慧心巧思，直白些的直接斥责她离经叛道，总之没一家愿意接收，她深感受挫。

二人回来时，天色已有些暗了。

叶桐靠坐在桌边，目光僵直地盯着写满了字的话本，头一次怀疑自己所做是对是错。

可深思之后她又觉得，她想独自归隐没错，想自食其力没错，选择写话本这条路更没错。

那错的是什么呢？

她不该写这种题材吗？

如果她的目的是挣钱，确实应该迎合大众口味，去写那些英雄美人、才子佳人，可是她不想。

在挣钱之余，她隐隐有一点私心，想通过写的本子传达一些东西，一些对平民百姓有益的东西，而不仅局限于男欢女爱。

但目前来看，这种想法似乎很难达成，刚开始便重重受阻，她又该如何去做？

张思端从学堂回来时，便见叶桐抱着双腿，蹲在椅子上出神，他甚感稀奇。

往日她恨不得整个钻进话本，连吃饭时眼睛都黏在上面，无一刻停歇，今天是怎么了？

他将买来的点心放到桌上，蹑手蹑脚靠近叶桐，想偷偷吓她一下，走到半道被罗樱拉了出去。

“姑爷，小姐正不开心呢，你别再去捉弄她了！”

“不开心？”张思端很是疑惑，“谁惹她了？”

罗樱遂道明原委。

张思端再走进来时，举止明显收敛许多，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什么，不就是写的本子人家不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就想挣钱吗，想要多少我给你。”

叶桐目光呆滞：“不是钱的问题。”

张思端沉吟了会儿，又道：“我知道你想自己挣，可挣钱也不只写话本一个法子，费力且不讨好，你还不如随我娘去铺子里。”

叶桐沉默良久，道：“我想做喜欢的事。”

张思端挠了挠头：“你若实在想写，也不是不行，只是凡事好歹有个循序渐进，你一开始便写女子入朝为官，哪有书局敢接，当初我爹过世我娘接手家里的生意，都被骂的狗血喷头，说她越俎代庖牝鸡司晨，那些书商若将你的本子刊印出去，岂不是会被掘地三尺。”

叶桐闻言终于看向他，眼睛微微瞪大：“有这么严重吗？”

张思端难得正经：“比你想象的严重多了。”

叶桐听罢，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