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清晨。有人骑马从城外来,把马鞭扬得比天高:“急报!有大庆兵将前来!”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炸开了锅,忙着布置货架的商铺抬头彼此看一眼,像是没听见一样该怎么布置还是怎么布置。
黎阿姐提着篮子,好奇拉住一个正收拾货架的店家:“大庆来了多少兵马?又到了哪里?”
附近的店家看了她一眼,回应是不肯给的。店小二把白菜萝卜往地上一堆,往手上吐了口水搓搓手:“谁知道,但南边的临城都没事,来多少人跟咱们常顿又有什么事?”
黎阿姐对这件事并不认可,但也只能与黎老三对视一眼,耸耸肩。
黎老三早把酒喝光了,闹着要去先打酒:“要是虞家的兵,打过来就打过来的,不见得不比现在好。”他说着一把把黎阿姐揽到怀里,半靠着:“操这个闲心干什么,有时间想这个,不如给你老爹想一想,今天集上那个地方的酒好喝。”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黎阿姐听他说多了,仍旧是把他的胳膊拿下去:“快闭上你的嘴,半天吐不出好话来。”
黎老三无所谓甩甩手:“前不久招的那群兵怎么样了?”
黎阿姐蹲下买萝卜:“还能怎么样,太子殿下出钱出力是把人召集在一起了,可咱们哪有那么大本事训练,让他们学个花把事,哪天有人打过来多个自保的招式就算完了。”
黎老三不死心地扒着空酒葫芦往里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只是不满地看着她挑拣年货:“今年怎么买那么多东西?”
黎阿姐白了她一眼:“往年家里自己多少有种,买的当然少了。我看你去别家做工做糊涂了,连家里吃穿用度来自哪里都不清楚了。今年没有战乱,你怎么也得去看看我母亲,一直躲着她算什么?”
但是黎老三还是不说话,黎阿姐也就不再提。
得知大庆有人来,街上的人不慌,在金殿里躺着睡大觉的人不慌,日复一日做着买卖的人也不乱。
乱的是虞惊言。
移霜院里乱的搅和搅和能煮粥,虞惊言坐立不安:“有消息了吗?来的是谁,来了多少人?”
观星摇摇头,把她拉到镜子前坐好:“这件事没问过小姐,想来不是大事,小姐何必如此忧心。禾苗已经去打听了,再过一小会儿顾估计就回来了。”
虞惊言早起未梳妆,这件事太突然,让她顾不上梳洗。但稍稍冷静下来,却不得不安稳下来。
大庆忽然平白无故来人,免不了会有人问,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得质问。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整理梳妆。镜子里的人啊,用一缕缕长而细的头发,将旁生的心思都包裹。她梳头发,理红妆,整理着所有的杂念:“观星,禾苗回来立即告诉我。”
两国联姻不超过半年,说好的休战,现在有兵马确实太突然了。大庆不可能平白无故将自己抛弃在北部,就算要开战也会把自己接回去。
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只能去猜,去设想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她甚至荒诞地想到,万一是因为她不能回家,自己的朋友来找她玩了呢?然而这只是假设,现实不是幻想,不会按照她的假想发展。
“姑娘,禾苗已经到门前了。”好在她没有胡思乱想太久,观星就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小姐!来的不是别人,是王姑娘。”禾苗走的急,不多时就站在了屋前,甚至没让急性子的她有时间站起来。
王姑娘是她家里的人,她喊其一声“阿栅姐”。这个消息不至于太坏,是虞家的人自然可以说成来看望她的,年关将近,总不会有人在亲人情谊上太为难人。
但也没有那么好。她家里怎么忽然来了人?联想到之前的那封信,她免不了有些不安。
近日车行增多,车来人往,踩化了久积的雪,道路上泥泞异常。禾苗一路骑马,从大门走到移霜殿前,鞋袜已经沾满了泥水,更有泥点子飞到了她膝盖上的绒氅上。
听说是王姑娘,观星也跟着松了口气,俯身给她头上添了个金钗:“既然是王姑娘,事情不会太坏,姑娘也可以松口气了。”
虞惊言是喘了口气,但没喘到底。禾苗见她发闷,开了窗,正巧看见从窗外经过的温宁昼。
他大概是听到了街上人的讨论,想要来问个究竟,却没想到刚走到她房间侧边,禾苗就开了窗。这下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外面偷听。
温宁昼错愕:“不是,我没有!”
禾苗叉腰:“谁问你了?要来找我家小姐就快找,说些废话做什么?”见他哑口无言,虞惊言刚想说什么,却被观星拦住了:“殿下,您要是现在来添乱的,还请回吧。”
温宁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喂!这么放肆你都不管管?”
这要怎么管呢?观星是看着她长大的,禾苗是陪着她长大的,在自己那么多的侍女里,也是她们主动要跟着自己来的。现在只是说了几句话,还是向着自己的,她确实没理由管。
但她也确实没明白,她们怎么对温宁昼有那么大的恶意呢?也许是自己哪里没有解释清楚,让她们误会了。不管怎么说,温宁昼确实不该无辜被恶意对待。
她想着稍等就去问清楚,但眼下当着他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略责怪地喊了一句:“观星。”
观星低眼,倒是禾苗耸肩,还朝温宁昼做了个鬼脸。
明目张胆。温宁昼在心里暗骂,不满地扫了她们一眼。平常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她们,是一定要怼回去的。但还没等他想好措辞骂回去,就被虞惊言的走近吸引了。
什么两个丫头简直太放肆要好好骂回去让她们长长教训,什么不好拂了虞惊言的面子还不能骂太脏,什么两个小姑娘莫名其妙地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要好好地问清楚。
全都顾不上了。可惜虞惊言问:“你也是为了今早的传言来的吧?”
哦,只是这件事啊。
从温宁昼口中得知,贵妃刚下葬不久,从准备葬礼到现在,陛下像被抽了魂一样,他平时不作为,现在的精神状态更是差到离谱,就连他这个太子都被重视了起来。
温宁昼问:“大庆真的来兵马了?”
虞惊言狐疑看他一眼。这个消息已经传的满天飞了,她们在北部处处受限,禾苗也已经把消息带回来很久了。他真的不知道吗?虞惊言不信。
见她这副神情看着自己,温宁昼一眼看透她的想法,却又无奈:“我现在忙得要死,不然也不会专门跑一趟来问你了。”
虞惊言仍旧不信,但还是开口:“不是兵马。是我家的几个姑娘听说我不回家,来北部看望我。来的人不多,大概十三个。”
她话里不见得有隐瞒,但这不是问题。反正不管谁问起,她都要这么说的,就当时提前预习了。
温宁昼信了没有,她不知道。
禾苗说了来的是阿栅姐,但没说阿栅姐什么时候能到,在这之前她不能给阿栅姐添麻烦。
冬天的风里总会带来春天的味道,在凌厉的寒风中,悄悄地,混进了一丝清淡的气息,精灵挥动翅膀一样从身边划过,留在指尖,留在鼻息。
“她们从小就跟着你吗?”温宁昼忽然问。
他问的忽然,却认真异常。虞惊言不得不去想所有的可能。是想抓自己的把柄?还是因为……她鬼使神差地想到,温宁昼身边的人没有陪他超过两年的。
她没回答,试探地看过去。温宁昼的脸色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不好看,是她总觉得那张脸上有这莫名的情绪,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哑了哑,抿唇,忽然一笑:“怎么了?”
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温宁昼眯了眯眼,不爽,很不爽。他也没有再问,略过她直愣愣看着禾苗和观星,在心里想:“这是她在北部最为亲近的人,她们两个,一定都陪了她很久,在她心中占据了很大的位置。”
如果,如果他在北部就认识了虞惊言,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不,不不不,她在那么多人的爱里长大,怎么可以去想把她玷污?
虞惊言没得到回应,也回眸看向禾苗。
温宁昼猝不及防地捧起她的脸:“看看我,好吗?”
她直觉温宁昼现在失控了,但她说不上原因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样莫名的眼神,于是只好淡然相视。
在目光触碰的一刹那,温宁昼手指蜷缩,颤着抱歉:“是我唐突了,新年快到了,你有朋友能来这很好,需要我招待她们吗?”
禾苗:“啊!不用!”
观星:“嗯?不必”
虞惊言扶额。俩丫头真是一点也不藏着掖着,留下她一个人拼命圆:“大庆习俗未必和北部相同,让你来招待她们几个也玩不开心,就不劳烦殿下了。”
嗯,有理有据。
温宁昼忽然讲:“多我一个也不行?”像是意识到不妥,他又连忙找补,“我也在大庆带过很久,对你们的风俗不算陌生。”他语速很快,话语中又没有间隔。
虞惊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又开口:“当然,我来确实打扰你们,不愿意也是可以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皱眉——她说什么了?这个人怎么想的比自己还多,还要麻烦。她总是觉得禾苗欢快起来叽叽喳喳的,他怎么还要吵?
莫名其妙。
但温宁昼就不这么想了,看她一皱眉,即觉得自己话多了,又觉得自己太冒犯了,左右不是,干脆干咳两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最近天气很好,你在北部玩的开心点。”不要不高兴,不要因为回不了家而难过,不要被北部干扰。
希望你开心。
就算身在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