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永和二十五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更暖一些。御花园内百花争艳,宫宴笙歌,一派盛世繁华。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权力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三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人和事。其中变化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昔日的七皇子才人,如今的“琳琅姑娘”——卫琳琅。
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凭借皇子庇护、在阴谋中小心翼翼求存的孤女。皇帝的信赖(或者说利用)与日俱增,她不仅负责一些隐秘的监察事务,更开始涉足户部漕运、工部器械革新等具体朝政。她提出的“漕运分段承包、以效考核”之策,试行一年,竟使漕粮损耗降低了近两成;她对军械监制作的几点改进建议,也让新制弓弩的射程与稳定性有所提升。
这些实实在在的政绩,加上她从不结党营私、只忠于皇帝的姿态,让她在朝中赢得了一批务实官员的暗中敬佩,当然,也招致了更多忌惮与敌视。太子一党视她为父皇插在身边的眼睛,五皇子一党恨她入骨,就连一些中立的老臣,也对女子干政颇有微词。
但卫琳琅毫不在意。她深谙生存之道,行事愈发低调圆滑,赏罚分明,恩威并施。她住在皇帝赐下的一座精致府邸中,虽无明确官职,却已是京城权贵圈中一个无人敢小觑的存在。人们私下里称她为“青衣女相”,既指她常穿的青色官服(虽非正式官服,却是皇帝特许的样式),也暗喻其权柄。
此刻,卫琳琅正在府中书房批阅文书。烛光下,她侧脸沉静,眉眼间褪去了几分当年的清冷,多了几分久居上位的威仪与沉稳。一名心腹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封密信。
“姑娘,北边来的。”
卫琳琅接过,拆开火漆。信上的内容,是关于七皇子萧景珩近日在鹰嘴崖成功伏击狄戎游骑,毙敌二十余人,俘获数人,自身仅轻伤三人的详细战报。信中还提及,萧景珩借此战功,在边军中的威望又提升了不少,甚至有几个原本中立的将领也开始向他靠拢。
卫琳琅的目光在“轻伤三人”上停留了一瞬,指尖微微收紧,随即恢复平静。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三年了,她时刻关注着北疆的动向。那个少年的成长速度,快得超乎她的预料。他不仅活了下来,更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迅速成长为一把锋利的刀。这原本是她期望看到的,但不知为何,当这把刀逐渐脱离她预设的轨迹,开始拥有自己的锋芒时,她心中竟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控感。
她想起月前收到另一条密报:萧景珩曾秘密会见呼衍灼。虽然会谈内容不得而知,但这两个因她而产生交集的人,如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私下联系,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翅膀硬了……”卫琳琅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梨花。月光如洗,洒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眼底的冰寒。
她为他铺就了这条磨砺之路,是为了让他成为更好用的棋子,而不是让他拥有反噬的能力。看来,是时候该收紧手中的线了。
“备车,”她转身,语气淡漠,“我要进宫面圣。”
半个时辰后,皇宫御书房。
卫琳琅恭敬地向皇帝汇报了关于漕运新法推行的情况,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皇帝听后,满意地点点头:“此事你办得不错,为国库节省了大笔开支。”
“此乃陛下圣明,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卫琳琅谦逊道,随即话锋微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陛下,北疆近日虽有小胜,但狄戎各部经过内乱整合,呼衍灼势力渐涨,恐非长久之安。且边军将士久戍苦寒之地,粮饷供应、军械补给,仍需朝廷大力支撑,方能保持战力,震慑不臣。”
她绝口不提萧景珩,只谈边境大局与军需后勤,这是最安全也最有效的方式。
皇帝沉吟片刻:“依你之见,该如何?”
“奴婢以为,当双管齐下。”卫琳琅从容道,“一方面,可适当增加对北疆的粮饷拨付,尤其是冬季御寒物资,以示天恩,稳固军心;另一方面,需加强对边贸的监管,特别是对铁器、粮盐等战略物资的输出,严防资敌。此外……或可考虑选派一位老成持重的重臣,巡边犒军,一则宣示朝廷恩威,二则……也可实地勘察边情,以免被片面之词所蔽。”
她提议巡边,看似公允,实则埋下了钉子。这位“重臣”的人选,大有操作空间。
皇帝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部分意图,但并未点破。边境确实需要安抚,也需要制衡。老七的成长,他乐见其成,但若脱离掌控,也非他所愿。卫琳琅的提议,正合他意。
“准了。此事,就由你去拟个章程,与兵部、户部商议着办吧。”皇帝挥了挥手。
“奴婢遵旨。”卫琳琅躬身退下。
走出御书房,夜风拂面。卫琳琅知道,又一道枷锁,即将悄无声息地套向北疆那个日渐峥嵘的青年。她会给他送去温暖的冬衣和充足的粮饷,让他感激皇恩,但同时,也会派去一双时刻监视他的眼睛。
她抬起头,望着夜空中的冷月。萧景珩,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这吃人的世道,怪我们各自选择的道路。你若安分做我手中的刀,尚可保全;若妄想挣脱……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那我便只能,亲手将你这把不安分的刀,彻底折断。
京城的夜,温柔而残酷。北疆的风,凛冽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