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李珠不欢而散后,伏长风再没有出过胡府的大门。胡玄姬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成日拘在府里也自得其乐。
可伏长风却渐渐耐不住寂寞了,从前他在书院里头结交的好友不少,日日有人陪着逗乐,还有那家境富裕的,时不时做东,带他和一众狐朋狗友到酒楼里头听曲儿看戏。
现如今虽每天都有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总觉得拘束,日子过得没什么趣味,再加上有那劳什子狐狸精的要挟,他虽整日无所事事,人却比以往清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离那狐狸精定下的日子就只剩五天了,可他与胡玄姬之间的感情却着实没什么进展。
一来,胡玄姬虽身为女子,可实在用功,日日起早贪黑,不是练剑就是泡在书房里,而他懒散惯了,恨不能睡到日上三竿,二人除了每晚同床共枕外,见面的机会少得可怜。
这二来嘛,伏长风对那晚狐妖意欲伤人的情形始终记忆犹新,他犹犹豫豫,总下不定决心来做那狐妖的帮凶,以往讨姑娘欢心的那套功夫也施展不出来。
胡玄姬对他有恩,人长得好看不说,还心地善良,不仅真金白银的养着他,听画眉说,宁有为几次三番找由头刁难元宝,都是胡玄姬出面摆平的。
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美人,叫他如何忍得下心做那种谋财害命骗感情的勾当。
况且这几日下来,他越与胡玄姬相处,越心生思慕,他们二人相处不过十天,反倒是他动了些真情。如此一来,他更加不尽心办那嘴脸凶恶的狐妖交给他的差事。
为此,他甚至已做好了为美人牺牲的准备,平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好以此麻痹自己,让自己能如同壮士断腕一般英勇一回,洒脱地做个享清福的阉人,就这样了此余生。
胡府里头置的山水盆景奇巧,这日天气好,伏长风吃饱喝足后,突然兴起,自己摸了把鱼食,跑到小桥上头喂鱼去了。
日头晒得人暖洋洋,他心情也好起来,把拳头大的鱼食全散了去,困意上头,看腻了鱼儿抢食,又钻进假山的石洞里头,脸上蒙着外袍打起盹来。
迷迷瞪瞪睡了好一会,伏长风才忽地被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折磨醒。
他浑身无力,冷汗一下子遍布全身,把里衣都湿透了,他抬不起手,外袍仍罩在身上,一时间天昏地暗,连呼吸都费劲。那锥心蚀骨的痛在他全身上下每一处翻涌,蛰得他险些背过气去,耳边传来的声音也虚无缥缈起来。
“好啊,竟躲到这儿来享清闲了,你以为我是送你来享乐的么?”
明明一副极动听的好嗓子,却被主人压得低沉又凶狠,伏长风早就虚脱了,听观南的话只听个响,压根反应不过来。
“你当我不舍得弄死你吗?”观南在假山石面上磨了磨爪子,一下跃到伏长风胸膛上,压得他上不来气,头脑越发昏沉。
观南见他被磋磨得去了半条命,这才停了术法。
伏长风费劲地掀开几乎要将他憋死的外袍,使尽了全身力气勉强支起身子,靠在假山上大口喘气。
他满脸都是汗,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几缕发丝黏在脸上,狼狈得不像样。而踩在他身上的观南仍是一只小狗崽子的形象,只是毛发蓬松有型,脖子上还戴了块玉牌,一看就很得宠,是受了精心照料的。
观南的爪子把伏长风身上绣娘新制的衣服都踩勾丝了,它慢悠悠往前踱步,锋利的爪子抓在伏长风的锁骨上,微微加重的力道,像要将整条骨头都扯出来。
观南的头又凑近几分,它身上厚实的绒毛搔在伏长风的颈间,带来一阵痒意,伏长风鼻子里头全是它由专人洗护过的香味。
“说,听不听话?还敢不敢阴奉阳违?”观南阴恻恻发问。
还是只没文化的狐。
伏长风忍了又忍,木着脸点头,好险没露出笑来。
他几乎小死一回,受了这通折磨,感官也迟钝麻木起来。若观南像那晚一般,显出原型来恐吓他,倒真能把他吓破胆。然而,它现在一副家养小宠的娇样,学人说话也没学明白,实在是让他想咬牙切齿地苦笑一番了。
“贱东西。”观南出了气心情大好,它用词刁钻,那张狗脸那对圆圆眼却显得娇憨,“明日晌午,你把胡玄姬带去观音山,我在那等你,若是办不到,我要了你的命。”
伏长风犹豫道:“你那晚不是说,我们同生共死?”
观南嗤笑一声,恶声恶气道:“同生共死,你一个凡人也配?”
“我告诉你,你死就死了,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但我若出事,你必定活不了。”
附近传来侍女的呼唤声,观南一下从伏长风身上跳下来跑远了。
伏长风靠在假山上缓了好半天才爬起来,他浑身酸痛,心事重重,回来时把迎春吓坏了,还以为他失足掉进池塘里头了,急急忙忙张罗着给他煮姜茶烧热水。
这一晚,伏长风头一回没等胡玄姬回来就先自行睡下了。
他内心挣扎了一整天,还是决定听那狐妖的话。他只好色不重欲,做个阉人还能狠狠心,可若要他为美人搭上命,却实在是办不到。
伏长风一边忧心明日的安排,一边羞愧万分,他早就疲了,沾了床没一会就睡着了,连胡玄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第二日,胡玄姬照例早早醒来,只是她刚睁开眼就对上了伏长风专注的眼神。
她这夫君一向贪睡,今日倒是稀奇。
伏长风脸上挂着笑,眼神温柔至极,被他这样看着,胡玄姬倒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她翻身坐起来,慢条斯理地穿上外袍,只等着人主动开口。
“……漱玉,我,我有事想求你。”
伏长风吞吞吐吐道。
胡玄姬做事利落,现下已经穿戴整齐,她披散着头发冲伏长风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她本就眉眼动人,即使常常见到,伏长风依旧被她那张芙蓉面勾得七荤八素,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忙低下头道:“我想求你陪我去趟观音山,我前头去那时,把我祖传的玉佩落那了。”
伏长风也从床上爬起来了,他还未下床,双膝并在一起,手也规规矩矩摆在膝上,模样拘谨。
胡玄姬面对他站着,认认真真听了他的话,盘问道:“你先前去观音山做些什么?玉佩大概落在什么位置?”
说老实话,在伏长风眼里胡玄姬是很有些大家长的威严的,他不大擅长编瞎话,又是一阵支支吾吾。
胡玄姬静静看他半晌:“今日我有约了。”
伏长风面色僵硬,身上各处好像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痛,他没泄气,还想磨一磨,他的眼神越发恳切,急道:“我去观音山找白狐的……我也记不清位置了……”
“找白狐做什么?”胡玄姬边替自己束发,边不紧不慢地继续发问。
“娶你。”伏长风不假思索。
“娶我?”
“……是我入赘。”伏长风眨眨眼,脸上一阵发热。
胡玄姬不说话了,她看向在床榻上正襟危坐的伏长风,眼里隐隐有笑意。正巧画眉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胡玄姬顺势转身往外走。
完蛋了。
那狐狸精说不定真会要了他的命。
伏长风呆坐在床上,心里发慌,画眉见他今日起这么早,也稀奇地出言打趣,可他左耳进右耳出,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哎,小姐,今日不练剑了吗?”
正当伏长风心烦意乱之时,画眉看见去而复返的胡玄姬,疑惑地加大音量。
胡玄姬在凳子上落座,她端起杯茶自在地轻抿一口,葱白段似的指节扣在杯壁,而后看向伏长风:“马车已经备好了,还不准备动身吗?”
透过青瓷盏中升腾的氤氲雾气,伏长风看见胡玄姬有些朦胧了的面容,她的锐气此时悉数收敛了,眉眼都柔和下来,看起来就像一尊充满温情的白玉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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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观音山脚下,伏长风在前头带路,胡玄姬就静静跟在他身后。
观音山里头山路崎岖难行,走了好长一段路,伏长风都没有看见那狐狸精的身影,他哪里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找那压根不存在的家传玉佩,只能一路低头装作认真寻觅的样子。
走了这一路,他已经忍不住微微有些气喘,胡玄姬只落后他两步,气息仍然平稳,见他额上冒汗,胡玄姬体贴道:“也不急这一时半会的,要不要休息片刻?”
伏长风摇摇头,他一个大男人体力居然比不过胡玄姬这样的弱女子,实在是汗颜。他走山路走得双眼无神,随手从地上捡了根粗树枝当拐棍使,却不想手上缠了圈冰凉,他低头一看,登时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有蛇!”只来得及发出声短促的尖叫,伏长风的手腕上就被那条碧青色的小蛇咬出了两个血点子。
倒是胡玄姬反应迅速,她绷着脸,一下掐着蛇的七寸,将蛇掼在地上就要用匕首剖腹取蛇胆。
伏长风晕晕乎乎,腿软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想,这一定是条毒蛇,而且是剧毒。
因为,他居然听见那蛇在说话。
“该死的人类放开我,我的情毒解不了的!要我的胆子也没用!大王!大王!救救我呀!我已经给那书生下毒啦!”
那声音脆生生的,偏细嗓,估摸着年岁不大。
莫非,这条蛇是那狐狸精弄来整他的?
伏长风抬眼环视四周,果然在树丛里瞥见那狐狸的身影。
下一秒,山中忽地刮起大风,胡玄姬被冷风迷了眼,掐紧的手终于松开,她手中奄奄一息的蛇立刻飞也似的逃窜开,没一会功夫就不见了。
胡玄姬皱了皱眉,也不再去管那条蛇,转而蹲在伏长风面前,用手背试探他渐渐泛红的脸:“长风,你还好吗?忍一忍,我背你下山找大夫。”
下山没用的。
我中了情毒,伏长风愣愣地想。
他身上逐渐开始发热,脸越来越红,眼睛也水汪汪的,含着情。胡玄姬的那张美人脸在他眼里比以往更叫他心动,他越来越按捺不住,手心都快叫自己抠破了。
好厉害的情毒。
伏长风浑浑噩噩,嘴唇被自己咬得红艳艳的,口中无意识溢出呻|吟。
只是,他不明白。
为什么给他下情毒不给胡玄姬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