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过去,许舒言也不知独身一人的学生时代是如何过的。
她初中寄宿,高中住校,大多时间都与校园为伴,临到了周末,同学都有人接,只有她站在路口,遥望着三两散去的路人怔神。
在她年幼稀薄的记忆里,姥姥与奶奶轮番照顾过她,可她们相继去世,许舒言也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她流着泪,站在远道而来的父母身边,听他们同样带着哭腔,告诉她日后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她只能接受。
初中之后,尽管许舒言在景莲最好的学校,可那时因观念问题,宿舍条件相对恶劣,洗手间一并设在走廊尽头。
她睡觉不好,每每半夜总会被惊醒,每到这时,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从被窝爬起,一路小跑进晦暗的角落。
成长有时是被迫的事。
她也几乎快要忘记,到底是何时才稍有好转。
或许是高中时罢。
夜晚摸黑时,想到他低头坐在书桌前的容貌,她的胆量顿时像饱满的氢气球,什么都不怕了。
这段时间持续了很久。
高一下学期,一个寻常午后,许舒言来到老师办公室,与其他同学一道,帮忙筛选本次月考的语文试卷。
洋洋洒洒如雪片般的试卷飞扬,许舒言蹲在其中,蓦然听见几人讨论,说是月考排名已出,前几名的,无外乎还是那几人。
“第一又是陈序临吧。”
她听到这个名字,并没感到意外,而是鬼使神差般绕到后面,假意给本班试卷排序。
她佯装少了一张试卷,四下寻找,手却伸到一班那一小堆里,指尖不经意哗啦啦翻过卷页。
待看到那三字。
心跳呼之欲出。
“舒言。”
许舒言如抓包一般,猛然抬头,她急匆匆站起身,下意识将怀中的试卷抱紧,见齐晨正站在门口,对她招手。
“咱们班现在和一班正在打球,要不要去看。”
“啊,好的。”
许舒言缓和了语气:“不过你得等我把试卷分完。”
所幸她们来到球场时,比赛还未结束,激战正如火如荼,一班明显势头正盛,陈序临以一打三,将比分拉开差距。
在投入一个三分后,他抹了额上一把清汗。啦啦队全然疯狂,喊叫,鼓掌齐上阵,两班女生混在一起,已然分不清阵营了。
“重色轻友的家伙们。”
齐晨骂了句:“为了男人,班级荣誉感都不要了!”
许舒言看了眼她,希望陈序临赢的话,便憋回心里。
比赛即将结束,赛场热度也达到顶峰。
身边女生又多了几倍,推来搡去,许舒言没注意的间隙,便被挤出外围。
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重重人影的围簇里。
许舒言忽然就觉得无趣了。
她索性走到场外,在距离不远的木凳子坐下,齐晨跟随她,以为她没了兴致,递给许舒言一瓶水后,齐晨说:“有时候真搞不明白,篮球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男生一个个热火朝天,女生又看不明白,规则和看点都一知半解的,起哄什么劲儿呢。”
许舒言笑了一笑:“大概是为了你所说的,班级荣誉感吧。”
“什么呀。”齐晨无奈,“咱班啦啦队几乎都一边倒,投靠一班去了。”
哨声忽响,对面应声有了骚动,裁判宣布比赛结果,一班毫无悬念地胜出,齐晨在一边暗暗叫着可惜,许舒言喝着水,心中窃喜,不自觉间笑意便浮现在脸上。
忽然,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自发开了道裂口。
许舒言喝着水,眼神不经意被吸引。这时陈序临突现在人群中,穿一身黑色球衣,正用白色毛巾擦着头发。
毛巾搭在他的脖上,颜色与他肤色相近。他撩起目光,看了她一眼,向这边走来。
许舒言脸上笑容骤消,机械地将水咽下,身板不自觉挺直,旋即将目光若无其事瞥向别处。
而他则像没事人一样,径自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周围遽然涌上许多人。
男生兴奋地喊叫,嘴里说着许舒言听不懂的篮球术语,此时快要入夏,阳光更是盛大,映得树叶草色绿得发亮,在这片浓荫之下,她小口喝着水,隐约间感觉大家在夸他球技了得。
许舒言微微偏过目光,他正低着头,侧脸清绝,而那半边脸被毛巾盖住,鼻梁上正有一滴清汗滑落,顺着鼻尖,滴落在水泥地上。
黑与白,浓荫与绿树,他清透的轮廓与味道契合在一起,融进这初长的夏日里。
“哎,你们都别围在这里了。”
一女生坐在陈序临身边,位置不大,她硬挤过来,许舒言便下意识靠边,人群中一男生不满道:“喂,宋霓,你挤到人家了。”
宋霓扭过头去,许舒言不想引人注意,便将帽檐向下拉了拉,余光里她觉察到宋霓目光不善,颇有恃靓行凶的感觉。
宋霓收回目光,对一众男生说:“给陈序临点休息时间,下午还要上课呢。”
周围男生打趣:“怎么了,什么风把文艺委员吹这里了,平时说这话的不是凌瑾吗。”
凌瑾是一班班长,许舒言不认识她,但这女生成日被表彰,听得多了,他们慢慢也都知道了。
许舒言坐在一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莫名失落。她与这些人中间像隔了道无形屏障,中间的隔阂像即便能渗透进去,也无法抵达中心。
她心生一种微妙感,难以言喻,就像何薇说的,不能相融的圈子便不能强融。她是一个外班人,即便与陈序临坐地很近,但几人都是同班同学,而她,则一点也没有介入的余地。
嘈杂的人声里,许舒言隐约听见他嗤了一声。
“无聊。”
一男生此时仰天长叹:“序临,这次月考你又是第一。”
“什么时候能让让我们啊。”
忽然,他眼前一亮:“哎,你谈个恋爱吧。”
“啊——”
众人哗然。
“别想些歪点子了好吗。”又一人起哄,将方才说话的男生推了一把,笑道,“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该不会想让序临名次掉下来,好让你老二上位吧。”
许舒言静默喝水,听身边沸反盈天的喧闹,她与齐晨聊着天,心神却飘到他的身边。
而那边也有了新话题。
“不过陈序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有男生故作神秘:“我听别人说,你喜欢会跳舞的,是真的吗?”
几人瞪大眼睛:“哎,你从哪儿听的,说来听听啊——”
此时陈序临正低着头,拿着手机,不知在给谁发消息,听到有人叫他,他方才抬头,脸上分明尽是疑惑。
许舒言手攥紧瓶子,听感似放大了几倍,屏住呼吸。
众人都在等他进一步回答时,他只是复又低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嗯?嗯。”
后续具体的声与话,许舒言已记不太清,她只记得当天回了宿舍,第一次向何薇提了要求,希望能报一个班,跟专业人士学爵士舞。
何薇觉得稀奇,女儿平日一贯喜静,且她少有提要求的时候。
但即便觉得奇怪,何薇认为跳舞能活络思维,学习累了也是个放松,便同意了许舒言的要求。
后来,许舒言学会了爵士,待舞技精进时,报名了附中的艺术节活动,却因为节目与另一班的重复,被班主任私自换了下来。
她觉得伤心,但那个跳舞的女孩子,不久后向陈序临告白,他没有答应。
再后来,便是一年一度的毕业季。
临近高考时,许舒言与齐晨到操场散步,夏日气息浓厚不已,鸣鸣蝉铆足了劲儿,敦促微风将绿意吹透,深呼吸时,似乎能闻到雪碧被冰块浸透的味道。
树荫底下,三三两两的高三生聚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
许舒言问:“他们在干什么?”
齐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啊,在拍照呢。”齐晨恍然,满心欢喜道,“附中蛮人性化的,你知道吗,等毕业的时候,学校会找摄影团队来,给我们每一个班拍照,到时候会做成相册合集,每人一本。”
许舒言重复道:“每一个班,都会拍吗?”
齐晨点点头:“是啊。”
“不过因为是收费的,学校不要求强制购买,很贵的!一本要将近三百块。”齐晨轻叹道,“有时候想想也是,别的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要自己班同学的照片罢了,干嘛还要多搭上钱呢。”
不远处,欢声笑语零零落落,偶尔爆出一声喊叫,大笑声便弥散开来,许舒言望着他们,他们都脱下校服,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颜色一派缤纷。
她咬着根冰棍,饶有兴致地观察每个人的笑,甚至和齐晨讨论起摆拍的动作,齐晨说附中抓早恋很严格,拍照更是要求多,男女不允许同框,只能和同性拍摄,许舒言啊了一声,脸色失望,齐晨打趣说:“干嘛,你想和咱们班哪个男生拍?”
许舒言这才恍然。
她和他并不是一个班。
她属实是多想了。
话题正韫时,微风又忽起,吹熄她满面的暑热,许舒言扭头,将冰棍木杆咬在口中,体会最后一丝清凉时,陈序临从她面前径自掠过,耳中塞着耳机,快速地,松弛地路过鼎沸的人声。
她忽然很想快点。
快点和他们一样。
许舒言笑着说:“我肯定会买的。”
齐晨不解:“干嘛,除了我们几个朋友,你还有别的想看的人吗?”
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没有说话。
无数次流连他的窗边,无数次掠过他的视线,数也数不清地假意寻一个机会,希望能与他同在一个画面。
可暗恋让她从未如愿。
许舒言将视线挪回准毕业生。
或许在她拿到这本毕业相册时,她与他,才能有一张同框的照片。
即便是拼凑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