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后的日子像溪水般缓缓流淌,重归宁静。
院子里,舒乔把洗净的豆角摊在簸箕上,刚放到凳子上,就见一旁的母鸡探头探脑,那眼神分明是在打豆角的主意,只好把簸箕移到更高的地方。
秦氏坐在院里阴凉处,手下不停,将搓洗好的黄瓜放在砧板上,咚咚咚地切成薄片。她手腕一抬一落,动作麻利,黄瓜片厚薄均匀,在阳光下透着水灵灵的光泽。
眼下天气晴好,菜价便宜,正是晒菜干的好时候。
自打定亲后,程凌来得更勤快了。今早又送了一篮子刚摘的菜来,青翠的黄瓜还带着露水。程家这般实在的关照,秦氏看在眼里,只觉得一股暖意渗进心坎里。
“乔哥儿,不行就把吃饭的桌子搬出来,桌脚高鸡够不到。” 秦氏看着儿子与鸡较劲,开口道。
舒乔挥臂赶开蠢蠢欲动的母鸡,应道:“也好。”
家里这只鸡精得很,听见切菜声就围着人脚边打转。
定亲那日怕它捣乱关进棚里,谁知它竟扑棱着飞去了邻家,害得家里好一顿找。去隔壁把鸡抓回来后,秦氏想着好在是没唐突了客人,不然非得宰了吃不可。
“家里现在有余粮喂。娘,要不我明日去集市,再买两只鸡崽回来?”舒乔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搬出木桌,将簸箕稳稳放好。
一只鸡终究是少了,多养几只,往后鸡蛋就不缺了。
秦氏停下手里的刀,抬头看了看那只在院子里悠闲踱步的鸡,点了点头,“行,明早我和你一起去。”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乔哥儿的嫁妆也该备起来了。
正说着,舟阿么笑呵呵地走进来,手里拿着把旧蒲扇,“切黄瓜呢?我昨儿也刚晒上些茄子。” 他说着在秦氏旁边坐下,顺口夸道,“这黄瓜长得挺壮实。”
“凌小子早上才送来的,刚从地里摘下来,新鲜着呢。”秦氏递过一根小些的黄瓜给他。
舟阿么接过,咔嚓咬了一口,清脆有声,“这瓜好吃,黄瓜味儿足。”
“是吧?”秦氏脸上绽开笑,“凌小子说下了不少肥,黄瓜顺着架子长,几乎天天都能摘一茬。”
“凌小子是个踏实肯干的,种出来的东西也实在。”舟阿么又咬了一口黄瓜,这才想起正事。
“对了,你前阵子不是念叨着想寻个活计么?”
秦氏切菜的手立刻停住,忙不迭侧过身,热切道:“怎么,你那儿有信儿了?”
舟阿么摆了摆蒲扇,说道:“那倒不是。是这么回事,咱们巷口不是一直支着个包子摊么?”
秦氏回想了一下,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他们那儿要添人手?”
在一旁安静绣着帕子的舒乔,此时也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好奇。
舟阿么摇头道:“是那日你走后,我娘在旁边提了一嘴,说那摊子要挪地方,不在这片摆了。”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门道:“不瞒你说,那摊子的包子我也买过几回,说实话,滋味寻常,也就是图个方便,早上懒得开火就买来填填肚子。要论好吃,还真比不上你蒸的那大馒头。”
秦氏愣怔住,没明白他的意思。一旁的舒乔眼神一亮,试探着问道:“舟阿么,你是说,让我娘也支个摊子在那卖馒头?”
“正是!”舟阿么一拍大腿,连黄瓜也顾不上吃了,兴致勃勃地说,“你娘蒸的馒头,又暄又软,还带着股韧劲儿,越嚼越香,比他们的强出不止一星半点!”
舒乔立刻点头附和道:“娘做的馒头确实好吃。”
见两人都这么说,秦氏原本犹豫的神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动心,她迟疑道:“要不……试试看?”
如今外头活计难找,在巷口摆摊离家近又自在,倒不失为一条路子。
“这就对喽!”舟阿么顿时来了劲头,“你要是早上起不来,就专做傍晚那趟生意。那会儿做工的人都归家了,有些人家懒得再起灶,买些现成的馒头包子对付一口,正好!”
舒乔想了想,又补充道:“推车可以先租用,家里白面也是现成的,不妨先试两日看看成效。我早起打水时留意过,原先那家摊子,不到巳时便卖空收摊了。”
而且他看那摊子来来往往不少人买,想来这生意是能做起来的。
“乔哥儿说得在理!”舟阿么将手里黄瓜往旁边一搁,说得越发兴起,“我家往里走两户,挨着大槐树那家,男人就是个手艺不错的木匠。我跟他家媳妇熟得很,你若是真定了主意,我这就去问问,看他家有没有闲置的推车,先租来用着。”
秦氏手下略一停顿,随即干脆道:“行,听你的,就这么定了!”想得再多,不如动手一试。
舟阿么抬头看了看天色,“时辰还早,你把这点活儿收尾,咱们这就过去问问。”
秦氏应了一声,手下切黄瓜的动作更快了,透着股干劲。
舒乔在一旁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想起前些日子娘病中苍白的脸色,再对比现在这般精神十足的模样,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两人都是手脚麻利的主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氏和舟阿么便收拾妥当,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舒乔正要关门,舒小圆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小脸红扑扑的,喘了口气问:“哥哥,娘和舟阿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呀?”
“去租推车。娘打算在巷口摆个摊子,卖馒头包子。”
舒小圆一双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她才出去玩耍了多大会儿,家里竟就要做买卖了?她愣了一瞬,随即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转身就往外跑道:“我去瞧瞧!”
舒乔伸手想拦,小姑娘却已像只灵巧的雀儿,一溜烟跑远了。他只得摇摇头,将院门掩上。
不到一刻钟,门外便传来舒小圆欢快得像铃铛一样的声音,“哥哥快看呀!”
只见三人推着一辆木推车进来,舒小圆正自豪地拍着车板。
“这车瞧着真结实。”舒乔迎上前细看,木料厚实,榫卯严密,竟有**成新。
舟阿么笑道:“那家媳妇是个痛快人,一听咱们要摆摊,二话不说就把这辆车推出来了。说是做好有些时日了,一直没寻着合适的买主。”
舒小圆是个急性子,围着推车转来转去,连声问:“娘,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卖馒头呀?”
“明日就试试看,如何?”舒乔看向秦氏。
秦氏一拍手,斩钉截铁道:“就明天!”
“太好啦!”舒小圆高兴得直蹦跶,手在车板上摩挲个不停。
舒乔含笑卷起衣袖,“我去打水来,里外擦洗一遍。”
这车积了层薄灰,得好好收拾一番。
舟阿么操心的事多,瞥了一眼灶房方向,又道:“你家的蒸笼怕是也不够使,我回去把我那套家什拿来,你先用着。”说完,又迈着匆匆的步子走了。
秦氏转身进屋去清点明日要用的物什,舒乔则打来清水,招呼妹妹,“小圆,帮哥哥递一下水瓢。”
“好咧!”舒小圆笑容满面,一趟趟帮着舀水。
舒乔用丝瓜瓤仔细擦洗着车板,清水顺着木板流下,带走了积尘,露出原本的木色。兄妹俩一个擦一个冲,配合得默契,不过片刻工夫,就把推车里外洗得干干净净。
傍晚舒小临回到家,一眼便瞧见院里多出来的推车,他诧异地后退半步,“我没走错家门吧?”
舒小圆叉着腰站在推车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人都杵在这儿了,还能有假?”
“这车哪来的?”舒小临凑上前,好奇地推了推车轮,“轱辘还挺顺溜。”
听妹妹兴冲冲地说了明日要卖包子馒头的事,舒小临眼睛发光道:“这主意妙啊!娘只要忙活半天,还在家门口,再合适不过了。”
晚饭桌上,秦氏一边吃着饭,一边同孩子们细数明日的章程,“馒头就定一文钱一个,素菜包子两文。推车先租了五日,统共二十五文。家里白面、玉米面都有,馅料嘛,就用没吃完的韭菜拌粉条,正好。”
舒乔一边吃饭一边认真听着,等她说完才开口道:“要是赶早市,娘得天不亮就起身。不如先按舟阿么说的,先卖傍晚那档吧?”他说话时目光关切地落在秦氏脸上。
娘病才好利索,他实在担心她太过劳累。
舒小临和舒小圆也连连点头称是。舒小圆扒着饭碗,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秦氏,“娘就下午摆嘛,到时候我也能帮上忙呢。”
秦氏见孩子们个个都这般体贴,心头暖流淌过,从善如流地应下,“好,就依你们,先摆傍晚的摊子。”
“那我到时候帮娘吆喝!”舒小圆立刻来了精神,撂下碗筷,挺直了身板,捏着嗓子,模仿着小贩的腔调拉长了声音喊:“包子——热乎的包子馒头咧——”
她那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样,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秦氏笑得眼角的纹路都深了几分,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好好好,到时候可就指望咱们小圆这张巧嘴了。”
舒乔望着妹妹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样,面容也柔和下来,一脸和悦。
夜色渐浓,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对明天的营生都充满了期待。
月挂中天时,小院渐渐沉寂下来。
秦氏躺在炕上,想起下午隐约听见的动静,翻了个身轻声问:“乔哥儿,下午我听着巷口像是有人在争执,好像还提到了你?”
舒乔掖被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被子拉至胸前,若无其事道道:“没有的事,许是哪家又在吵闹吧,娘听岔了。”
“当真?”秦氏语气里带着疑虑。
实则下午舒乔从菜市回来,刚走到巷口,便听见张家媳妇那把尖厉的嗓子,正对着几个妇人指桑骂槐道:“啧啧,有些人哪,天天往菜行跑,当谁不知道是去会野汉子?没脸没皮的,把咱们这条巷子的风气都带坏了!要是搁在从前,这种不检点的哥儿,早该沉塘了!”
这张家媳妇最是心胸狭隘,前次的过节一直记恨在心,还想拉拢旁人附和。恰巧被正在井边打水的方大娘听了个真切。
方大娘当即撂下水桶,指着她骂道:“张家的!你鼻子上头那俩窟窿眼和旁边那俩扇风耳都是摆设不成?!乔哥儿是明媒正聘、过了礼、定了亲的!你在这里满嘴喷粪,胡诌白咧,仔细烂了舌根子!”
旁边相熟的妇人忙扯张家媳妇的衣袖,低声劝道:“快少说两句吧,前几日程家来下聘时你回娘家去了,不知内情……”
若是旁人,被方大娘这般疾言厉色地呵斥,早该讪讪闭嘴了。偏这张家媳妇梗着脖子,强词夺理,“定亲前那汉子不也常来常往?这谁没瞧见?”
方大娘气得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我撕了你这张破嘴!人家两个孩子行事规规矩矩,倒被你编排得如此不堪!你当谁都像你一般,自家汉子三天两头不着家,便整日盯着别人家院墙?再敢胡吣些没影儿的事,仔细老天爷降道天雷,劈了你这个黑心烂肺的!”
这话正戳中张家媳妇的痛处,她顿时气焰矮了半截,支支吾吾再说不出囫囵话。
众人见状,连忙七手八脚地打圆场,“都是误会,说开便好了。张家的,你不是还要赶着回去做饭吗?快回吧,快回吧!”
舒乔静立一旁,看着张家媳妇悻悻离去的背影,暗暗攥紧了拳。
他性子虽不喜与人争锋,但若有人一再污他清誉,他也定要让对方晓得,自己这双常年拿针线的手,也是有两把子力气的。
“乔哥儿,莫往心里去。”方大娘提起水桶,语气缓和下来,“对付这等泼皮货色,就得硬气些,你越是忍让,她便越是蹬鼻子上脸。”
舒乔忙上前帮方大娘稳住水桶,轻声道:“多谢大娘替我说话。”
“快别这么说。”方大娘拍了拍他的臂膀,眼中带着长辈的慈蔼,“咱们这条巷子里,谁不晓得你是个本分懂事的好孩子?再说,大娘也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岂能由着那起子混账东西胡乱编排。”
此刻躺在炕上,回想起方大娘挺身维护自己的情景,舒乔心口仍是热乎乎的。
察觉到秦氏仍在不安地翻身,舒乔放柔了嗓音道:“娘,真没事,快睡吧,明日不是还要忙嘛。”
“好,娘不想了,这就睡。”秦氏听儿子语气平稳,不似作伪,便也稍稍安心。
月光如水,静静透过窗纸洒进来,一旁的舒小圆早已睡熟,舒乔帮她扯了扯踢掉的被子,躺平看着屋顶出神。
下午的插曲他没放在心上,终归那张家媳妇也没讨着好,他更担心的是明天摆摊的事。
虽然预想过了,但到时会怎样也不知道,希望能卖出去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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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