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脚步愈来愈近,谢令璋的心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在这年节将至的热闹里飘飘荡荡,没个着落。
谢令璋确实如知意所说荒废了修行,他索性连每日的功课都搁下了,先生布置的临帖只写了三五行便撂下笔,不是提着长夜剑在院中漫无目的地比划,便是变着法子四处嬉闹,连廊下新挂的冰凌都要伸手去够一够。
先生素来疼他,知他心绪不宁,此刻更不会苛责。几句"静心凝神"的训诫如同拂过青石的溪水,在他耳畔打个转便散了,只留下些许湿润的痕迹。
有时见他实在闹得不像话,先生便会将他唤到跟前,什么也不说,只将一卷游记或杂谈塞进他手里。谢令璋便会安静片刻,蜷在暖榻上翻几页书,可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数着日子。
离小年只剩两日,他心里对阿檀哥哥的惦念,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雀,时时扑棱着翅膀,搅得他坐立难安。
这日午后,他百无聊赖地晃到定安楼,熟门熟路地脱了靴子爬上暖榻,一头扎进谢徽暖融融的怀里。
"徽叔,"他仰起小脸,眉头微蹙,"我真恨不得一闭眼再一睁眼,就是小年了。立时便能见到哥哥才好。"
谢徽放下手中的书卷,抚了抚他柔软的发顶,温声笑道:"统共就剩两天光景,也值得你这般牵肠挂肚?穆羽那么大个人,难道还会走丢了不成?放心,前日才收到他的信,说一路顺利。”
道理他都明白,可那份思念却不由分说,依旧在他心尖上打着转儿。
谢令璋闷闷地"嗯"了一声,无意识地玩弄着谢徽衣襟上的盘扣。窗外有仆役抬着年货经过,喧哗声隐隐传来,更衬得屋内暖香静谧。
他安静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影。忽然又想起一桩事来:"徽叔,等过年时宣和的姨祖母来了方定,祖母会出来走动走动么?我都好久没见她了。"
"自然会的。"谢徽的声音柔和似春水,顺手替他理了理蹭歪的衣领,"母亲身子早已大好,只是她性喜清静,不爱凑那些热闹罢了。前日我去请安,她还特意问起你,说你生得愈发可爱伶俐了,还嘱咐我多照看你些。"
"真的么?"小家伙眼睛一亮,像是落进了星子,随即脱口而出,"上回止徽的沈祖母也这般夸过我呢!"话一出口,他便自觉失言,忙捂住嘴,一双眼睛不安地眨着。
沈祖母是先生的母亲,但终究已与祖父和离,如今当家的是续娶的江祖母,也正是徽叔的生母。
谢徽却似浑然未觉,只如常问道,眼底含着淡淡的笑意:"哦?你去止徽修炼时,见过沈夫人了?"
"不曾,"谢令璋连忙摇头,不自觉地绞着衣带,"我一直在流云宗,还未得空去止徽沈家呢。是先生同我说的。"
他生怕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忙不迭地另起话头,声音里带着雀跃:"徽叔,先生的生辰之前,云瑶和晋表叔能赶到方定么?听说晋表叔剑法极好,我想向他请教几招呢。"
谢徽含笑点头,指尖轻轻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自然,算算日程,他们想必也快到了。你晋表叔前日还特意指信来说,给你带了好些新奇玩意儿,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
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案几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鲁班锁,"这是去年他送你的,你可还记得怎么解?"
谢令璋接过那精致的木锁,在手中把玩着,思绪却已飘远。他听先生说过晋表叔的剑法潇洒随意,自成一格,是宣和这代最出色的子弟。
"徽叔,"他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说等我再大些,可不可以像仙师和姨祖母那样四处游历,见识各地的风土人情?"
"自然可以。"谢徽温和地注视着他,"只是游历不仅需要武艺,更需学识。你如今连《九州志》都未曾读完,如何能知天下之大?不过你现在那么粘人,恐怕离了家要想得很,先生或许也不会放你出去的。"
这话像是点醒了谢令璋。他立刻从谢徽怀里坐直身子,正色道:"那我从明日起就好好读书!等晋表叔来了,我也能与他谈论各地的风物了。我是不会想家的,四海何处不为家。"
谢徽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也不必如此着急。读书是长久之事,贵在持之以恒。倒是你这两日心浮气躁,连二哥布置的功课都荒废了,这可不像话。"
谢令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我晓得了。待会儿回去就补上。"
窗外,日头正好正好,将庭院里的积雪染成了暖金色。几只麻雀在雪地里跳跃觅食,留下细碎的爪印。远处厨房的方向飘来炖肉的香气,夹杂着丫鬟们准备年事的笑语声。
谢令璋靠在谢徽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等待的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他细细数着即将到来的团圆:阿檀哥哥就快回来了,知意和雨声也要来方定,晋表叔和云瑶表姑也在路上,连平日深居简出的祖母也会在年节时露面。想到这些,他心里就像被温水泡过一般,暖融融的。
不知不觉他又在定安楼待到了傍晚,怕先生想他,谢令璋连忙跟谢徽告辞,转身朝鹭洲馆走。
先生这两天忙的很,大人们在年底都是很忙的。清闲的只有他一个。
为什么先生不会放他离开方定呢?方定本来就不是他的家,不过是先生在哪哪就是家罢了。他不明白。
先生过了没多久也回来了,谢令璋在他的督促下,到底还是拿出纸笔,开始补写今日的功课。烛光摇曳,映着他专注的侧脸,偶尔遇到难解之处,他会蹙起眉头,咬着笔杆思索。先生则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偶尔抬眼看看他,目光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