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病台 第54章 闲年

谢怀玉似乎笑了一声，再开口声音如常：“我求情不算数。”

少岛主的名号听上去响亮，但仙门重权一直在谢望归手中。

谢怀玉十岁背着剑出仙门降妖除魔，一晃七年，名号不及蓬莱仙子闻名远扬。

晏景行微翘的唇角被这句话压得往下轻扯，神**言又止，默然且闷闷地把头贴着他玉雪般的颈，嗅着一点似皮肉里天生的冷香。

临近蓬莱仙门，晏景行道：“小琢，待会儿我得回安陋居取些东西。”

谢怀玉道：“蓬莱祖师的玉牌收在我手里，一会儿我要面见岛主，上交玉牌。”

两人说定，一到仙门便分成两路。晏景行把书袋翻出来，将之前获得的药物全部装进去，带到掌药谷。

紫藤萝开，洞府内宛如一处隐居山林的庄村。门口的弟子认出他，上前几步道：“景行师兄，特来我掌药谷，可是生了什么病？”

晏景行摆摆手，揣着书袋道：“你们这儿管事的是哪位？”

“暂由我管。”望春楹听闻动静，从容下阶，见他腹中鼓鼓囊囊，藏了什么宝贝一样，“何事？”

晏景行打开书袋，露出里面的药瓶：“我记得门中弟子可以拿药物向掌药谷换银两，确有此事？”

望春楹伸手在书袋内拨了拨，都是些上好的疗伤丹药，点头道：“是，不过，这些丹药日后恐怕有用，晏师兄若是缺钱，不如向祝师兄拨款。”

晏景行道：“不必如此麻烦，你能换的话就都给我换了吧。”

望春楹见他心意坚决，收下丹药，按药价取了银两来给他。

来时哐啷，去时叮当。晏景行道了谢，急匆匆向飞云居走去。路过青客居，他停下脚步，确认陆思涯不在，绷紧的心弦松了松。

正巧连长机在屋内与陈古意说话，见他来，招呼道：“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坐。”

晏景行本想说“不坐了”，旁边陈古意探究的目光已扫了过来，他心思一转，又坐下来，桌子恰好挡在身前，将书袋遮了个严实。

陈古意好奇道：“晏师兄，你怀里的书袋装着什么？”

晏景行闻言，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作势珍视地拍了拍书袋：“我这里面可装了个宝物，你想知道？”

陈古意一听，以为他这次出仙门，获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回来，愈发好奇：“想，能让我看看吗？”

晏景行点头，豪爽道：“可以啊，不过看之前，你先去饱了殿给我拿碗白梅冰糖水，走这一路，口渴得紧。”

陈古意应声好，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人走远了，连长机才道：“你把人支开做什么？”

晏景行把书袋的银两拿出来，推到连长机面前：“之前的事，我没顾及思涯的感受，心里过意不去，这些银两你替我给他，最好别说是我给的。”

“你这是，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了？”连长机边说边把银两收好，“思涯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仙门不会给这么多，要不给采薇姐寄些？”

晏景行摸出一封信，在他眼前炫耀似地晃了一圈：“他要是知道了也没什么，还有，我姐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比起金钱，她肯定更在意我这个亲弟弟写的信。真情流露，让人读之潸然泪下。”

连长机想了想：“我不这么认为。”

他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去晏景行家里做客时看见的画面。

那天晏景行练弹弓打碎了店里好几个碗，晏采薇心疼那碗是特意新买的花纹，在客栈门口揪着他的耳朵，边骂边打。

晏景行手里死捏着弹弓，疼得龇牙咧嘴，歪着半边身子跳脚。没被揪住耳朵的另一边脸，稍微不那么狰狞，顽强地挤出一丝笑，招呼他自己找地方坐。

晏采薇趁抬头的功夫，熟练地冲他笑道：“是景行的朋友啊，来来，里面坐，不要拘束，自便啊。”

那天连长机没敢进店，很久以后，他才在晏景行再三邀请下，鼓起勇气再次去了西施客栈。

想到这些，连长机语气坚定了几分道：“采薇姐还是很心疼钱财的。”

晏景行哼了哼，仔细把信封口，小心放回衣襟内：“那也是我排第一，好了，不说了，我得去六戒堂思过了。”

话音刚落，陈古意端着一碗白梅冰糖水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他行如闪电，足不沾地，手上却稳如泰山，一滴水都没溅出来。

晏景行接过，一饮而尽，将书袋拿到他面前，向两边一扯，露出空荡荡的内芯。

陈古意几乎要把头探进去，一头雾水问：“这是什么宝物？”

晏景行道：“空气啊，不算宝物吗？没了空气，我们都得死。”

陈古意：“……”

不等他想出回应的话，晏景行已转身笑着走出了飞云居。

陈古意幽怨地看了眼连长机：“他一直这个德行？”

连长机轻咳两声，试图为好友正名：“他——就这样，还挺有意思的，是吧？”

陈古意撇撇嘴：“感情戏耍的不是你。”

连长机道：“他还真戏耍过我。”

“是吗？”陈古意神情一下掺杂了几分幸灾乐祸，“那我就舒服多了。”

连长机望了一眼门外，明黄的光线渐渐分出落日的橙红，已是黄昏后。

紫竹林一变，屋内陷入昏暗。床榻上，陆思涯闭目发作，苦练神识游走。

一道声音凭空出现，唤他名字：“陆思涯。”

他眉心一动，没睁眼。

那道声音越来越近：“你还记得我吗？在归墟，我赐你万人之上的高位，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这些，你本该早就拥有的。”

陆思涯双手扣住膝盖，十指发青，额角几乎瞬间密汗如雨，他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不要。”

那声音看穿他一般哈哈大笑：“你不要？你之前分明在归墟过得很快乐不是吗？你的父母衣着光鲜亮丽，再不用给任何人弯腰低头。”

陆思涯一抖，牙齿咬破了舌尖，尝到一股血腥味。

他来蓬莱修仙，父母拿出了家中所有积蓄给他做盘缠，也不过几两碎银。出州时，地方官员以出州费为由，硬收走了一大半。

他亲眼看见，那官员像丢不值钱的石头一样，随手把银两丢在地上，旁边的下属立刻跪身叩谢赏赐。

陆思涯声音透着威胁道：“你胆敢靠近我爹娘！”

那声音低如鬼魅，四面八方灌入他耳中：“上天为什么就是这么不公平呢？你刻苦上进，没想到大放异彩的却是那个整天无忧无虑，不愁吃穿的晏景行。上天给了你贫寒的出身，又让你在修为上低他一等。”

“不止他，还有连长机。嘴上说着你们是朋友，可他身为柳州城首富之子，得知你家中贫苦，却从不慷慨解囊，施以援手。钱财于他如尘土，举手之劳而已，他却从未提过。”

最不愿提及的事被刨开，陆思涯脸色似被谁扇了两巴掌，涨红着喝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声音道：“我只是可怜你，想让你再次感受之前的快乐罢了，你看。”

哪怕陆思涯闭着双眼，画面仍被声音以某种术法强行塞进脑中。

那几乎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一入归墟，他便看见了爹娘。褪去经年累月劳作的疲相，两人红光满面站在门口等他回家。

家也不是原来那间破旧的茅草屋，而是一座气派的大宅子。虽然从未见过，但家具布置，一陈一设都透露着一股温馨的感觉。

兄长在院子里练剑，陆思涯一进去，便被拉着切磋。

“弟弟，让我看看你在蓬莱都学了什么。”

陆思涯欣喜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身旁的娘牵起他的手，道：“路上累了吧，先吃饭，吃完饭再跟你兄长玩。”

爹道：“今天炖了你们两个都爱喝的蹄花汤，我今日趁早去街上买的，待会儿都多喝两碗！”

兄长无奈收了剑，细看眉宇间全是笑意，佯装不满道：“好好好，弟弟回来了才说有汤。”

陆思涯胸口发烫，他看着眼前三人，明知一切都是虚假的幻想，却不愿戳破。

他不问兄长为何死而复生，不问家中为何突然富贵，也不问娘瞎了的左眼为何好了，爹直不起来的背为何挺了。

任由三人围着，在此地扮演了一出阖家欢乐的戏。

最后，为了破除幻境出去，他不得不亲手斩杀了三人。

想起飞溅在他脸上的血液，陆思涯心口一闷。倏地，他睁开眼，抬手起符，打向门口。

门扉外，连长机压低声音道：“思涯，是我。”

同屋的三人熟睡不醒，陆思涯收回灵符，将脸上的汗擦净，起身开门：“连城，你怎么来了？”

连长机把一包东西塞进他手里：“这是这次任务的奖励，你今天不在，我拿来给你。”

陆思涯接过，感受到重量时脸色一愣：“这么多？”

“啊，对。”连长机点头，抬手擦了下鼻尖，“虽然这次的任务不难，但好歹是一国之祸，积攒的功德翻倍，所以报酬也比之前的多一些。”

陆思涯心里有些狐疑，他掂了掂装着银两的锦囊，道：“多谢了。”

连长机道：“客气什么。对了，那个，景行让我跟你说一声，之前的事，对不住。”

陆思涯抬起头，盯着连长机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几乎要被撑破的锦囊，唇角微微扬起：“是我自己冲动，他也是为我着想。”

连长机一听，瞬间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道：“那我就放心了，思涯，我跟景行都很重视你这个朋友，以后若有做得不好不对的地方，你就放心大胆地直接说。”

陆思涯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会的。”

↓（作话常出现碎碎念，介意可关闭作话）

连上一个月不放假，今天还是因为痛经请了假，提前下班才写完。辛苦等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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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闲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