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东方来 第15章 第 15 章

青岚宗山门外百里，有一处散修自发聚集的小型坊市，名为“流云集”。这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是窥探周边势力风云变幻的绝佳窗口。

近日，坊市中多了一位自称“曜先生”的云游散修。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平凡，气息内敛，修为约在金丹初期，不高不低，恰好能在散修之中立足而不引人注目。他在临街租下一间窄小铺面，挂出“鉴宝答疑”四字木牌，平日里或品清茶一盏，或翻阅泛黄古卷，偶有散修携物前来求问，他皆耐心指点，收费低廉，言谈从容，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静气度。

这“曜先生”，自然便是玄曜。

看似闲坐，实则神识如网，悄然笼罩整个流云集。他并不窥探私密，而是如一位无形的信息织者，从无数散修、商旅、乃至偶尔回山采买的青岚宗外门弟子的只言片语中，提取碎片，拼凑真相。

他的万世轮回，赋予他一项近乎本能的天赋——通晓万界语言，洞悉人心微澜。他不仅能瞬间理解各地口音、隐语暗号，更能从一句话的语气、停顿、用词习惯中，辨别其真假虚实与背后情绪。

片段一：

茶摊边，两名青岚宗外门弟子低声抱怨。

“……黑煞门那帮杂碎，愈发猖狂！也不知炼什么邪丹，前日在黑风谷，竟抢了我们一队人的灵药！”

“听说他们门主快破入化神了……若真成了，咱们青岚宗的日子，怕是难熬。”

玄曜解读：青岚宗与黑煞门资源争夺激烈，矛盾已深。黑煞门实力攀升，威胁迫近。

片段二：

几位老散修围坐论道。

“金丹易成，元婴难求啊！最怕的便是心魔劫，多少天骄卡死在这一关？”

“可不是？心魔一起，幻象丛生，道心一溃，百年修为顷刻成空……”

玄曜解读：此界法则，金丹晋升元婴必渡心魔劫，凶险万分，乃修士道途之大坎。

片段三：

几名内门弟子路过，语气谨慎。

“……那位新来的云师妹，入门不久，可闹出不小动静？”

“嘘——静瑜师叔祖下了封口令。不过，‘雷淬金丹’……连几位长老都惊动了。下次内门大比，怕是要热闹了。”

玄曜解读：云芷已入高层视野，“雷淬金丹”之名既为荣耀，亦成众矢之的。

这些零散信息，在玄曜脑海中迅速交汇、推演，一幅清晰图景逐渐浮现：外有黑煞门虎视眈眈，内有云芷备受瞩目却身陷暗流，而她未来必经的心魔劫，将是决定其命运的关键一劫。

几日后，天光未明，晨雾如纱。

玄曜借采露草之名，悄然隐入翠屏林深处。他收敛气息，只显炼气期波动，身形藏于一株千年古松虬枝之间，枝叶浓密，恰将他身影尽数掩去。此地灵气氤氲，草木含露，偶有内门弟子低诵心法之声随风飘来。

不久，一道浅青身影踏雾而至——正是云芷。

她着一身轻便劲装，腰悬水色玉佩，步履轻盈，显然是来练功。只见她足尖轻点，身形骤起，如风拂柳絮，在林间穿梭流转，衣袂掠过草尖，竟未惊起一叶——正是青岚宗秘传身法“莲影步”，讲究“动如莲开，静如莲绽”，对灵力掌控之精细，堪称苛刻。

玄曜目光微凝，神魂感知如丝缕延伸。他清晰捕捉到她动作中的滞涩：左腿经脉灵力流转时略有凝滞，转向时脚步微顿——显然，在“旋莲式”上遇了瓶颈。

“果然。”他心中了然，“雷淬金丹虽能激增灵力爆发，却使灵力刚猛难驯，与莲影步的‘柔化’之道相悖。”

他曾阅尽万界身法典籍，对“莲影步”原理早已洞若观火——此法贵在“以柔御刚，以灵引气”，而雷属性灵力天生暴烈，若欲驾驭，须在经脉中构建特殊循环，方能化刚为柔。

半个时辰后，云芷停下，额角微汗，坐于青石之上调息。她眉头轻蹙，周身雷灵忽强忽弱，显是调和无果。

突然，她闷哼一声，体内雷灵骤然暴走，青石旁几株灵草瞬间焦枯，唇角溢出一缕血丝——强行调和，反伤经脉。

玄曜心神一颤，记忆深处的画面如潮涌来：

——穿越通道中，空间乱流如刀。他将她护在怀中，以己身承受冲击。一道锋刃划过左臂，鲜血飞溅，几滴落于她怀中那株莹白玉髓莲上。莲花微颤，似有光华一闪。而她，昏睡不觉。

画面重叠眼前。

紧接着，另一段记忆浮现：

深夜，电脑屏幕微光闪烁。

聊天窗口弹出：“最近总是失眠，心烦意乱……”

他指尖轻敲键盘：“试试这个。”

随后寄出一盒自制“安神香”。

数日后，她回复：“香很好闻，有淡淡莲香，点了之后，睡得安稳多了。”

她不知，那香中，他悄然掺入一丝由玉髓莲莲心研磨而成的“莲心粉”——非为安神，而是以自身道韵温养出的一缕“宁静”与“破妄”之意。

那时，他只愿她安眠。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为她未来心魔劫，埋下的第一道道韵之基。

“原来，守护早已开始……”玄曜心中涟漪轻荡。

见她又要强行调息，他指尖微动，一缕极淡的木属性灵气悄然凝聚——木主生发，可安雷暴。这缕灵气如丝如雾，无声融入云芷经脉。

她只觉一股温润之力自丹田流转，紊乱的雷灵渐渐平复，经脉通畅，心头阴霾一扫而空。她惊疑四顾，却只见林间晨雾浮动，唯余一丝极淡草木清香。

玄曜藏身树影，见她重新入定，灵力运转已趋平稳，旋即取出一枚玉符，指尖轻划，刻下两段法诀：

其一，调和雷灵与莲影步的灵力循环之法；

其二，应对心魔劫的静心基础诀。

末尾，他特意添上一句：

“以莲心为引，可安雷意。”

他知道，她体内残留着玉髓莲的气息，此语将成她领悟之钥。

刻毕，他布下简易隐阵，将玉符置于青石旁，悄然退走，不留痕迹。

日出东方，云芷收功起身，无意瞥见玉符。灵力注入，玉符光华微闪，内容浮现。她眸光一亮，惊喜难掩——正是她所需之法！尤其那句“以莲心为引”，让她心头一震，仿佛嗅到了那盒安神香的熟悉气息。

“到底是谁在帮我？”她握紧玉符，环顾四周，却只见林光斑驳，无人应答。

她将玉符贴身收好，眸中闪过坚定：“若有机会，我定要寻到这位恩人。”

而此刻，玄曜立于林外山坡，遥望她的身影，嘴角微扬，笑意如风过林梢，无声而深长。

自此，玄曜仍以“曜先生”之名留于流云集。

他常至望岚茶寮，听闻黑煞门已在青岚宗周边广布眼线，似在窥探云芷动向。他又见云芷依玉符之法修炼，莲影步日益纯熟，雷光与莲影交织，已能完成“旋莲式”，唯偶有灵力过刚之瑕。

于是，他悄然在她常去之地留下蕴含木灵的灵草，或在青石上刻下静心符文。皆隐秘无痕，却助她稳步前行。

一日傍晚，云芷于林中演练莲影步，雷光流转，身若惊鸿。收势时，她忽有所感，望向玄曜藏身之处，轻声道：

“不知是哪位前辈屡次相助，云芷在此谢过。若有缘相见，定当结草以报。”

玄曜立于树影深处，轻轻摇头，未曾现身。

以玄曜万世轮回之积累，神魂中所藏修炼之法浩如烟海。区区元婴心魔劫，于他而言，不过如观掌纹。他通晓无数破劫之法，甚至可借心魔淬炼道心，反哺修为。

若他愿，此刻便可引动天地，冲击元婴境。那心魔劫，于他，或如清风拂面。

但他不能。

随着修为恢复至金丹巅峰，那些来自洪荒、来自无数轮回的记忆碎片，愈发频繁闪现——破碎的星空战场、陌生的爱恨悲欢、湮灭的神国与战火……这些碎片携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与力量烙印，偶尔令他恍惚，甚至生出一丝暴戾之念。

他深知：若此时渡劫，心魔劫勾动的，将不只是今生执念，更是万世轮回中积压的混乱洪流。一旦失控，轻则神识崩裂，重则道心沦丧，沦为无智魔物。

他不能赌。

“锁心咒……”玄曜内视丹田，那枚莹白带莲纹的金丹缓缓旋转。金丹深处，一道由他亲手设下的禁制若隐若现——【锁心咒】。

此咒不仅压制修为，使其不显元婴之兆；更关键者，乃加固心神，过滤那些足以引动失控的记忆碎片。

他自愿锁住境界，甘为“金丹巅峰”的普通散修。

在他眼中，云芷的成长，远比他自身的突破更为重要。

他已看清局势：外敌环伺，内忧暗藏，而云芷，正站在风暴中心。

他要做的，是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为她扫清障碍，至少，要确保她在羽翼未丰之前，不陨于阴谋，不败于心魔。

守护，早已不是选择，而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