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暮棠的眼又垂下去,不动声色擦开和游惊月的距离。
安稚鱼吞咽了一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捂着心口生怕那儿蹦出点什么声音,又慢慢地往后退出门后去。
一转身,她立马快步走到展厅中央去,一个工作人员听到脚步声和她对视了一眼,又自顾自地做事情去了。
这种事情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但是亲眼撞到还被反抓到,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从心底里涌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在安暮棠面前总是要犯一些蠢。
一想到不经意打扰那两人片刻的温存,安稚鱼就不敢回想安暮棠的眼神。
无奈、愠怒、不悦……?
安稚鱼看不太懂,她和人来往交流的经验不多,只知道生气未必冷脸,含笑未必开心。
人的表情常常会反着来,也爱说一些不由衷的总戳人心窝的反话。
展厅里的温度依旧偏高,她揉了一下发烫的脸,圆溜溜的眼睛从指缝里撬开,而后眨了两下。
那眼神应该是不屑。
安稚鱼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耳边传来忽近忽远的脚步声,偏轻。
很快,肩头上传来不重的分量,她随着那莫名的力道一并转过头去,对上游惊月那张明媚含笑的脸,像是四月芳菲一样,任谁都能凭空生出好感。
“上次在教室外我们见过的,你还有印象吗?”
安稚鱼点头,余光瞥见安暮棠的半边身影,她下意识将目光全数往游惊月的身上放,尽量不让身后人闯入视线中。
一双水润的杏眼瞪得微圆,将对方的模样映进来,看上去平添了几分真诚。
“记得。”
“没想到我们缘分这么好啊。”说完,她抬起手指往安稚鱼的鼻梁上刮了一道。
“听说你过几天就是生日,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安稚鱼怔了一下,其实她不大记得自己生日,外婆总给她过农历的,但是国外不看这个,以至于这么大了她依旧不记得这个一年只有一次的日子到底是哪一天。
只知道外婆什么时候零点给自己唱生日歌,就是什么时候过生日。
“没有。”她讪讪地笑。
游惊月扶着她的肩膀一同往外走去。
“那好吧,到时候我再给你。”
安稚鱼僵着脖点头,随后上了车。
游惊月弯着腰背,趴在车窗上。
“平常在学校里记得找我玩哦。我会替你照顾你妹妹的。”
前半句是对安稚鱼说的,后半句则是对依靠在车座上的安暮棠说的。
安暮棠缓缓地吐了个“好”字。
说完,游惊月对着两人挥挥手。安稚鱼不知道自己该往哪看,只好隔着车窗向后再看一眼,只看见游惊月已经将手揣进兜里,转过身又朝着美术馆里走了,直到身影彻底消失。
“看了那么久,那么多,还没看够?”安暮棠的话从旁边轻悠悠飘来,倒是听得安稚鱼喘不过气。
这句话彻底将她的身子给摆正了。不知道这是随口一说还是阴阳怪气。
“我没想看。”刚说完,她就觉得浑身燥热,仿佛要做点什么,但肯定不是直视看安暮棠。
她看着今天的自己几乎要裹成一个球,又脱下一件外套搭在膝盖上。
“你来这儿,不就是看你想看的。”安暮棠撑着下颌,眼皮懒懒地闭着,羽睫往下投出一片阴影,车窗上映出她那张总是漠视一切的脸。
安稚鱼一时哑言,不知道安暮棠是在和她聊看展还是看什么……别的。但是那件事也不算什么大事吧,自己还是别显得很感兴趣一样。
“是吧,那三个展厅的画都看完了。”
安暮棠掀开眼,脸上是窗外的灯光,高高举起的暖光像是夜晚的未落太阳,她那漆黑瞳孔也被照得有些发浅,削减些冷意。
“所以,就想看点别的。”
安稚鱼用手指卷着膝盖上的衣角,绕着指尖一圈又一圈,直到勒到血液不通,凉意浮现。
“我没想看来着。”
终于,她听到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随之而来的是旁边的皮质座椅往下陷的感觉,连带着她自己一起下坠似的没安全感。
“好看吗?”安暮棠吐出的热气撒在她的脖颈上,激得她泛起一阵细小的鸡皮疙瘩。
安稚鱼不知道这是因为那股热,还是因为那个难以启齿的问题。
她努力直起腰背,而后往旁又缩了一点,整个人都快贴上车门,眼神乱飘。
“挺好看的。”
安暮棠发出低笑,很短的一声,近乎冷哼。
“是吗?”
“嗯。”
“小骗子。”
这话一说完,车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安稚鱼甚至不敢强呼吸,她摸着自己的脖子,那儿埋藏在下的动脉传来心跳的紧张。
安稚鱼闭着眼,平稳行驶的车仿佛也轻微晃动起来,好似能感受到压过哪些石子,转过的角度和路过红绿灯时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一回到屋子里,她就把整个人埋进床里,四肢大张,一天的精力算是彻底用尽。
早知道就不约安暮棠出去玩了,虽然也没玩上什么,甚至那顿冒菜还是她自己一个人吃的,最后还目睹安暮棠和别人的亲密接触,全程都像是自己的自娱自乐。
有病吧。
安稚鱼脑子里冒出这三个字,是对今天行为的评价。
小骗子。
这三个字又强行挤入脑海里,安稚鱼甚至能幻想到对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带着怎样的神情,会不会也是一样的不屑。
好看吗。
那阵热气又再次从脖颈深处激发出来,她将自己的头往枕头里埋得更深。
好看吗,应该是好看的。
学艺术的第一步则是欣赏,光影浮动,逼仄的楼道,相配的人,一热一冷,情动和冷漠,专心与分心,就连两人世界都额外多出个电灯泡。
安稚鱼一闭上眼,浮想中都是安暮棠那时的样子,明明站在下位却又高高在上。
每次一想到这个画面,那股被盯着的尴尬、羞赧和无措就如猛然拍来的潮水打在岩石上,激起千层浪。
可是那股反差的感受让安稚鱼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想,姐姐对谁都这样吗,她会不会有别的样子。
也许有一天她会反过来,不是上位而是下位,不是冷艳的而是热情的,整个世界都颠倒黑白。
她突然想到游万杰画的那副重构的抽象画。
她那时的灵感是突然想到安暮棠,只可惜自己还没机会看到她的别的模样。
不过,笔在自己手里,安稚鱼在自己的画世界里便是造物主。
一想到这儿,那些痛苦便一点点褪去,从而染上一种奇妙的欣喜和激动。
她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跑进画室里,将崭新的纸铺在画板上调整好角度,取了画笔大胆又快速地蘸了颜色,开始在纸上描摹楼道里的那惊心动魄的眼。
脑海里的灵感因为激动而源源不断涌出,心脏也因眼前的画而剧烈地跳动着,肾上激素和多巴胺疯狂分泌。
画面从几个模糊的大色块一点点开始细化,加上高光明暗对比,脑海里的东西全然搬到纸上。
其实每落下一笔,羞愧就会再度跑出来,将安稚鱼的脸蛋染红,因为楼道里的感受一遍遍冲击着她,这无疑是一种自虐。
她将那些不好的负面情绪全部转为了笔下的快乐,原来自虐也会上瘾,也会变成快感,各种情绪拉扯着,这和之前掐脖的欢愉不同。
一种是别人强行施加的,另一种是她将其加工转化来的。
但无一例外,不论哪一种,都是她亲爱的姐姐——安暮棠带来的。
原来安暮棠不仅是阿尔忒弥斯,还是她的缪斯。
她的纸上没太多删改在楼道里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在勾勒安暮棠的时候颇废了些功夫。
既然是她自己的小世界,那自然是画成什么样都是可以的,只不过前提是——不要被她的女主角发现。
否则安暮棠一定会杀了她。
不,安暮棠不会用这种最无聊的办法来惩罚自己。
安稚鱼咬着笔尾,那只修长漂亮的手会怎样呢,还会往上掐住自己的脖子让求饶吗,亦或是别的?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安暮棠一定有很多法子来惩罚自己,那张薄唇会说出难听刺耳的话。
但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快乐。
最后一笔她迟迟不肯落下,安稚鱼不知道该如何画那双淡漠的眼,到底要怎么往里添一抹恰到好处的热情,她不想画成谄媚或者是舔狗。
这是对缪斯的一种侮辱。
不行、不准、不可以。
安稚鱼默默叹了一口气,可以透过眼去窥探一个人的灵魂,这眼睛无疑是重中之重。
她此刻有些恨为什么自己的画工这么差,如果再多学一点,再有天赋一些,会不会就能把安暮棠呈现得像她想要的样子。
安暮棠接受那个吻的时候在想什么,眼里为什么一点起伏波澜都没有,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吗,要是出现得再早一些就好了。
这样就能看到她冷若冰霜的眼里染上**的模样,一定很动人,此刻就不会卡在这儿了。
安稚鱼一直在想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她没喜欢过谁,有时候自己看电影,对于主角之间的情情爱爱,恨海情天她大多时候是不懂的。
因为年岁太小,她不知道在爱什么,恨什么,疯狂什么,但是此刻的多巴胺上脑,她突然有点懂了那种向往。
但只是画者单纯对于笔下人物的爱和恨。无关女女之间的爱情。
她甚至第一次感受到把那种当下的“恨”意转化成爱和崇拜,只不过还不太成熟。
安稚鱼落下笔的那一瞬,手臂肌肉后知后觉的泛酸,连带着手指都不受控制地抖动两下。
她知道那个作业主题该怎样画了。
不过她还需要一个模特来参考一下,当然了,用替身没有正主来得好,那是一种折辱。安稚鱼不能看着别人,脑海里却想着安暮棠。
她站起身,赤脚在地板上走了两圈。
——“听说你过几天就是生日,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激情褪去,现实一点点将安稚鱼包裹吞噬,游惊月的话又从四面八方涌来。
她本来确实是没什么想要的,因为在温哥华时,外婆从来没缺过她什么物质方面的东西。
但是现在她有了,那个生日礼物是安暮棠作自己的模特。
安稚鱼想了一下是否需要跟游惊月打好关系,这样的话就可以让她说服一下姐姐,于是她的脑子就开始艰难又缓慢地转动起来。
要怎么说才显得不奇怪?毕竟这样费尽周折转一圈真的很怪。游惊月又不傻。
她取了耳边的一缕头发在指尖无意识撩拨,直到发丝结成一团,眉头不禁皱起。
不知沉思了多久,画纸上的颜料都已经发干了,只剩“安暮棠”那未完工的眼还“盯”着满肚子心思的安稚鱼。
安稚鱼突然放下手,为什么要找游惊月,直接找姐姐就好了。
告诉她,因为我生日要到了,所以要你作为礼物,你无法拒绝我。
就这么简单。
这本文纯属xp之作(挠头)所以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雷点,我也排不出来……
现在妹对姐还没有那种爱情产生,纯属是一个艺术家初期有灵感的疯癫(bushi),所以里面的爱恨两个字我有时候会打引号,要是被举报的话我没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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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