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恸汀府里里外外挤满了人。
外面挤满了活人;里面,挤满了……死人。
地面上瘫满了死尸,有其他各族以及闲散门派人士的尸体,也有恸汀族人的尸体。虽未亲眼目睹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仅凭遍地死尸,便可料定双方发生了一场大战,导致伤亡如此惨重。
这件事轰动全城,引得人们已将恸汀府包围,翘首观望,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片喧闹中,有人高声道:“你们看,除了恸汀族人的尸体,其他尸体上都有黑色瘢痕!”
众人一看,“是啊是啊!”
有人道:“听闻火灵剑杀人,会在伤口处留下黑色瘢痕,好似被火烧焦一样!只有温火火才能驾驭火灵剑,这些人定是温火火杀的!肯定是他像那个亓官幼一样,发疯啦,杀人啦!”
“温火火在哪?”
众人四处扫寻,却不见温火火的身影,也不见他的尸体。便有人道:“杀完人肯定逃跑啦!”
“温火火杀了这么多人,天理不容,以后大家见了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有人更是跳上高台,激愤大吼道:“完啦,温氏完蛋啦,恸汀族需要易主啦!”说话之人正是长须老者。他,包括南烟,浓髯老者……等等一些人并没有死,死的只是那群来恸汀府讨公道的其中一部分人。当下又来了不少英雄豪杰,同样来自其他各族以及闲散门派。
正当众人唱衰声一片,忽的,有一清甜女声砸落当场,道:“其他各族门派的人不是温火火杀的!”
说话之间,只见两人从天而降,跃落地面。
此二人,一男,一女。
有人道:“你们是谁?”
有人抢道:“我知道,他们是黄泉地国的人!那个男的是个仆人,至于那个女的,名叫卜幼,正是黄泉地国**师!”
“……是我。”
闹到如今这步乱糟糟的田地,她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
有人道:“你方才说不是温火火杀的,那是谁杀的?”
卜幼喃喃道:“是……”
说着,她呆呆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院子里跪坐着一双尸体,正是温氏夫妇。这二人死时相拥在一起,皆是死不瞑目。温世明一双眸子大睁,满是不甘与愤怒,望着恸汀府大门;陈香君则依偎在丈夫怀中,满目悲愁,抬头痴痴望着自己的夫君,旁边是散落的包袱。想必这二人还未逃出家门,便遭了这等祸事。
温世明做梦都想逃离世俗,奔往桃源,却没想到,最终,却死于世俗,再也走不出这被权利、地位、声望,所深深困锁的恸汀府了……
卜幼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半晌,她回过头来,望着众人,说了三个字。
她道:“……我杀的。”
众人第一反应:“啊!”的一声,齐齐张大了嘴巴,“什么?!!”
过了会儿,有人先反应过来,道:“那些尸体身上有火灵剑留下的瘢痕,只有温火火才能驾驭火灵剑,你又不能!说大话也不打草稿!”
“是啊,你想替温火火开脱,哪有那么容易。你就算是没杀这些人,这个当口,你身为黄泉地国的法师,出现在这里,也逃不了干系!”
“我们还没去主动抓你,你倒是送上门来啦!”
听得众人七嘴八舌,长须老者打断道:“还跟她啰嗦什么,赶紧将她抓啦!”
卜幼眼见众人向她冲来,眉间一皱,无奈心道:“没办法了。”
她双手翻飞,快速掐诀,低沉温声道:“家人们,速来我身边。”
说罢,“呼”的一声,狂风骤起!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卷倒在地,只见四周树木狂摇,树叶纷飞,尘沙迷眼。待到疾风止歇,尘沙树叶飘然落地,视野终于渐渐恢复了清晰……
只见那少女安然无恙立在原地,而身旁,镇守着一把剑。
那剑散发着七彩的光晕,正是火灵剑。
而且是……七情综合剑体!
众人先看看卜幼,道:“你?”再看看那剑,道:“这?”
卜幼低头垂眸,深吸一口气,再抬眸,目光坚定,轻声道:“没错,我也能操控火灵剑。”
众人闻之大吃一惊。
须知,自从这火灵剑匣问世,无数人趋之若鹜,皆想驾驭这柄剑匣,可是五百年过去,只诞生了一个温火火能驾驭此剑,却没想到,这少女竟然也能!而且,温火火每回只能召出一种剑体,这少女却能召出七种剑体的综合形态。非但如此,与温火火相比,这少女驾驭火灵剑显然更加熟稔轻松,就好比,这剑天生与她为一体,呼吸自如那般默契。
有人道:“你,你为何能驱动火灵剑匣?”
卜幼略一思忖,回道:“我是黄泉地国的死灵法师。这火灵剑匣的剑灵是阴灵,我既然是,呃,是死灵法师,自然能够……操控阴灵,那么,便也能操控这柄剑了。”她又忍不住结巴了。
有人道:“姑且信你。那你为何要杀了这些人?”
“因为……”卜幼低了低头,半晌,再开口,声音淡淡的,道,“想杀便杀了……没有理由……”
“不对!”却有人高声反驳,说话之人,又正是那个长须老者,他道:“她不是没理由,她是……报仇啊!!!”
闻言,有少部分人附和,但更多的人是又惊又疑,懵懵道:“什么报仇?”
只见那长须老者捋着白须,高深莫测笑了笑,“老朽先前说过了……”说罢,故作一惊一乍似的,忽然,他眼球犀利一瞪,嘘声道:“因为……她就是亓官幼!回来找咱们报仇啦!”
有人仍是不敢相信,道:“当真?”
浓髯老者道:“还有假吗?昨晚亓官幼现世了呀!可是亓官幼她自己亲口承认的!亓官幼死后,化作黄泉地国里的女鬼,恢复元气,就等着这一天横空出世,报复世人呀!依我看,哼,温氏一家也是她杀的!这满地的死人,都是她杀的!”
卜幼听着众人议论纷纷,对她指指点点,神情之中是越来越多的确信和激愤,她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最后,沉默了片刻。
她深吸一口气,再呼出一口气,轻轻一笑,释然一般,低声道:“随便你们怎么想吧。若我怕这些风言风语,便不会在这个时刻站出来……”
长须老者俩眼球一转,“那还等什么?把她抓……”没说完,却是脚下突然一硌,低头一看,竟是一枚铜板垫在了他的脚尖下?
他刚要一脚将这铜板踢走,却不料,那铜板轻轻一震,他脚下便如踩了翘板,被一猛子掀翻在地,跌了一个大马趴。随即,便是众人一声惊呼,瞪大了眼睛,望着那长须老者,道:“你……你……”
“我怎么啦?”说着,长须老者扶着地面,刚要起身,视线不经意一瞥,猛地一怔,只见旁边地面上散落着两样东西——胡须,脸皮面具……!
他急忙摸了摸脸——脸上哪里还有胡须和皱纹?分明如青壮年的脸皮,紧绷了许多……
……露馅了?
他后知后觉,缓缓地扭头,望着众人,咽了口唾沫,心虚地呵呵一笑,“我……”说着,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拔腿便要跑,却没跑几步,便被一个猎人拦住了去路,听对方质问道:“你跑个屁!说,你怎地戴了假胡子,戴了假脸皮易了容?”
有人附和道:“是的呀,你,你分明不是老人,为甚么要装成老人?”
只见那长须老者紧张得抖似筛糠,抖了会儿,俩眼咕噜一转,忽道:“啊,对啦,是,是那亓官幼施了魔法,让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是亓官幼搞得鬼!不然,我怎会突然栽倒在地?救命啊,救命啊!”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叫,耍起赖来。
众人一听,又是惊疑不定。
一双双眼珠在长须老者和卜幼之间来回扫射,举棋不定。
吾爱无奈一笑,冷冷地道:“你们还真是……别人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听信这些谣言,是因为你们心思单纯,单纯到不加思考和验证,便愿意将自己的信任托付给别人?还是因为,你们本就心理阴暗,所以无所谓真相如何,你们轻易便愿意相信这些阴暗的谣言是真的?”
他想知道答案,他想知道,听信谣言,更多的是因为人性本善,还是因为……人性本恶?
说罢,拂袖一扫。
天空突然暗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着天上人间,无星,也无月。
静谧极了。
不知为何,卜幼不忍打破这种纱雾缭绕一般的朦胧与静谧,说话时,声音轻柔极矣,她道:“天怎么突然黑了?”
吾爱吟吟一笑,道:“好戏开场前,都要落下帷幕,静待片刻……”
片刻后,忽然,有人指着夜空,叫了一声,“你们看!”
只见一片黑暗之中,从天边远处,飘来了一盏盏灯火,宛若一颗颗星子挂在夜空中,照亮了这原本黑暗的天上人间。
有人疑惑道:“那是什么?”
卜幼一眼认出,那是:“走马灯!”
只见一盏盏走马灯中光影流转,将整个夜幕投映得流光溢彩,好似一幅铺天盖地的油墨画,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展开……
而画上的每一笔,都是亓官幼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