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灵禊 第9章 9.黄泉地国

五百年后……

正是半夜三更，雾浓露重。

大街上寂无人声，唯独更夫仍在巡视。

脚步声“嗒、嗒、嗒……”回荡在街道上，格外单调又沉重，直到“咣当！”一声巨响，脚步声戛然而止，更夫竖着耳朵细听，却是没有声音了。难道，是什么盆器打翻了？却也无妨，更夫见怪不怪，继续行走。

然而过得片刻，脚步再次戛然而止。

更夫心跳渐渐快起来，屏住呼吸，仔细听——

一片寂静中，不知从哪户人家传来窃窃私语，偶尔声音大一些，似是在骂？在叫？在叹？总之混乱纷杂，辨不清楚。

这当下，夜半忽听异动，只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邪祟，更夫莫名后背发凉，不敢多耽，撒腿狂奔起来。

只听脚步声“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愈来愈快，愈来愈急……突然！“啊——！”的一声尖叫，更夫猛然顿在了原地，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听着四方的动静——

“呜呜……呜呜……”

似是谁在哭泣？戚戚怨怨，凄凄惨惨，好不伤心，不知是何人，在为何事而哭悼？

就在这低低的呜咽中，蓦的，“哗啦”一声响，应是风吹动了纸张，近在耳边，稍一侧目，却见一张圆白纸钱飘到了眼前，半晌，又飘来一张，两张，三张……更夫抬头一看，漫天的白纸钱如雨洒落，随着凄冷的夜风，无声飘荡在整条街道上……

更夫颤颤心道：“这……这是何人半夜发丧？”

便在这时，忽听“铛！”的一声，清脆而空灵，是谁震响了铃铛？

回头望去，只见街道尽头漆黑而幽长，延伸进浓白大雾中，叫人看不清那雾里到底藏着什么鬼怪，只听得阵阵铃铛声从雾中传出，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终于。

月光之下，但见一支队伍从雾中走了出来……

那队伍行走得极快，只见残影一闪，眨眼之间，竟是前进了十丈，如此，几道残影接连闪过，不知觉中，那队伍已逼到了更夫的面前，终于叫他看了一个清楚。

只见这支队伍不是人，而是，牛头马面！走起路来踮着脚，摇头晃脑，歪歪扭扭，好似是喝醉了，又好似是在跳舞，滑稽又古怪。

但见六个牛头马面在扬洒纸钱，六个牛头马面挑着一顶白帘轿子。轿子上，摆放着供台；供台上，奉着瓜果点心，和……一个铜板。

话说，为何只有一个铜板？但见一只修白的手忽然伸来，指腹一捻，取走了那枚铜板，夹于指间把玩。原来，那枚铜板是私人藏品。

可是，何人会收藏一个铜板？只见此人身型高大，应是个男子，却戴着一顶牛头面具，不见其貌。身着黑色服丧大袍，奈何袍子宽大而臃肿，拖曳在地，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唯独露着两只修长却异常苍白的手，一手把玩着铜板，而另一只手里，却托抱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

此女子戴着马面，同样叫人不见其貌，且穿着白色丧服。丧服长，长过了脚，将脖子以下捂得严严实实；而脖子以上，兜帽大，亦将脑袋笼在阴影之中，唯独两只手露在了外面，腕骨纤细，手指白嫩，轻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

这么一行人，踏在漫天飘落的冥币中，行在大雾弥漫的夜色里，分明浩浩荡荡，却又落地无声……

诡异，且神秘。

更夫看傻了眼，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这是何方神魔，直到——忽然！两个影子闪到了自己面前。

但见这两位爷一黑一白，一凶一笑，头顶长帽。帽上画着歪七扭八的墨字，黑的那位是“你可来了”，白的那位是“正在捉你”。此二人，正是玉面无常，黑白二爷。

这下，更夫终于幡然醒悟：“这是……黄泉地国来也！”

白无常嘴巴一咧，“恭喜你，答对了。”

说起黄泉地国是何许妖魔，那便要说一说，如今这普天之下，三足鼎立，分别是人族，狼人族，以及，黄泉地国。其中人族又由四大长老族统领，分别是大梵天族，湿婆女族，恸汀族，猎人族，除此之外，便是平民。

至于那黄泉地国，自然是地下冥府，收的是阴灵。有的阴灵死后在故居流连七日，便自会去黄泉地国报道。可有的阴灵，却不愿离开人世，日久天长，阴气积多，便会吸食人间的阳气，叫人变得无精打采，魂不守舍。因而每年三月三，黄泉地国都会派人来收流落在外的阴灵，一如现在，这支牛头马面的鬼差队伍。

这段轶事人人皆知，因而更夫倒不至于吓得昏倒，虽说心慌意乱，却仍是清醒的，急忙连鞠三躬，掉头跑开。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砰！”的一声，似是哪户人家的门被撞开了，紧接着便听到一个汉子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与此同时，“铛……”，最后一声铃音戛然而止，尾音清脆而余长。

半晌，一人道：“发生了什么事？”声音苍老，似是个老婆婆。

那汉子回道：“我家小女死了，但……但尸体不见啦！”

老婆婆道：“不见了？怎么个不见法？你那小女又是怎么死的？”

那汉子方才神志激荡，一听有人询问，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下稍稍平静后，待要看来者何人，却奈何夜晚昏暗，虽说月光明亮，然而对方恰巧站在大树下，枝叶遮光，不见其形，但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不禁迟疑道：“你是？”

“我们是今夜当值巡逻的……啊，湿婆女族弟子……这位大人是桃夭，吾……嘿，李秾是也。”这次回话的，却不是那老婆婆了，不过声音同样苍老，应是个老爷爷。至于那一声“嘿”，却是尖锐古怪极了。

汉子道：“李秾李大人？可……可是李大人是个女的啊，你听起来是个男的。”

那老爷爷道：“女人……？”短短两字，细嚼慢咽，玩味十足，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

老婆婆轻叹一声，道：“吾，不要闹了好么？”

老爷爷微一颔首，“小仆遵命。”果然不再多说了。

那汉子却越听不对劲，心想小女今晚突发横死，一出门，又碰见这些不明来历的人物，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么？心跳不觉加快，刚要回屋挑灯，一看究竟，却在这时，不知哪户人家也冲出来喊道：“救命啊，来人啊！人不见啦！”

这一声，好似打开了连环机关，接连二十几户人家冲出来，无一不在大喊：“我家闺女不见啦！救命啊！”惊喊声振屋瓦，把家家户户都吵醒了，很快，一户接一户点起了烛火。

不过一会，整条大街上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那汉子也终于得以看清对面的牛头马面，顿时“啊！”的一声惊叫，道：“原来是你们……”一偏头，要喊救兵：“快来人——”却不及说完，“扑通”一声，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呼”的一声，一阵阴风席卷而过，将整条街上的灯火都吹灭了……

一时间，人人呆若木鸡，静无声息。

半晌，一片黑暗、死寂中，突发一声爆响直冲云霄，尖叫道：“报——案——啊——！！！！！！”

这叫声着实惨绝人寰，更夫终于回过神来，吓得扔了梆子撒腿就跑。大概一里路后，忽听脚踩瓦片的沙沙声响，抬头一看，只见一轮白月之下，两道人影飞快地掠过屋顶，奔入黑暗，隐隐听得几句交谈。

一人道：“我方才听到了铃铛声，地上还有白纸钱，今日又是三月三，不出意外应是黄泉地国的人。难道人是他们杀的？”这语气乍一听，着实温柔平和，然而细细一琢磨，实则寡淡如水，没有什么情绪。

另一人道：“追上去问问就好啦！”音色甜腻且活泼，一听便知此人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小公主。说罢，手掌一展，一团红火凝于掌心之上，甩手抛出，道：“追！”这团火，自会带他们前往阴气最重的地方，那必然也是，那帮鬼差逃跑的方向。

但见红火一路飞过街道，进入了郊林……

果然，在那密林深处，月光之下，一行队伍奔走在大雾中，行色匆匆，乃至于牛头马面上的官帽都被颠了下来，半吊在头上，却也来不及扶正。唯独，一女子看来并不慌急。

那女子身穿白色丧服，戴着马面，坐在轿子边上，轻轻晃着小腿，半晌，忽的僵住，叹道：“那两人还是追过来了……”

话落同时，一团红火已袭面而来，她右掌一展，轻易便将那团火控在了掌心之中，侧目一看：“原来是红莲业火……”

红莲业火乃湿婆女族的法宝，传说是祖上神女赐予的神力，可烧天地万物，包括牛鬼蛇神，善恶不惧。

不过，于她而言，这单单一团火的威力实在不算什么，五指一收，尽数将其掐灭在了掌心。却是不待她回神，四面八方已同时扑来一阵火风，百余团红火以包围之势，疾冲向了她。

若说只有几团火，她双手双脚，尚可应付，可现下，却是百余团火仿若炮弹一样，齐刷刷砸向她，莫不是要把她炸成一滩肉泥？

这该当如何应对？

眼见红火越来越近了……

差之毫厘之时，她闭上了眼睛，轻声劝道：“家人们，手下留情啊……”

下一刻，千丝万缕的魂烟从她身体中呼啸漫出，以万丈浪涛之势，扑向滔滔红火，瞬息间，将其尽数湮灭，紧接着，凝成一头长尾怪物，獠牙尖齿，绿目幽森，闪电般扑到了放火之人的面前，血盆大口一张，尖啸冲天，卷起巨风，席卷林间，仿佛整个森林都在鬼哭狼嚎，发出森寒的震慑！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