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原本这街道只有红月洒照,仿若披了一层腥红的雾纱,却是忽然,眼前一亮,只见墙壁、地砖、瓦檐……整个大街小巷,都游走着斑驳的光影。
卜幼看迷了眼:“这是什么?”
钦臣惨然一笑。
吾爱伸手一指,道:“大人请看那。”
由吾爱的指向,卜幼抬眼望去,这才发现,整个巷子的屋外门前挂着的不是灯笼,却是……一盏盏明亮的走马灯!
走马灯中,纸轮幅转。纸轮上,用油墨彩笔描绘着一幅幅画面。画面中,尽然是钦臣过往生平的一点一滴……
卜幼大为疑惑:“在这红月之夜,为什么,一行人会突然来到曾经发生血案的红阆小镇?为什么,独独钦臣换了干净的行头?又是为什么,会有一盏盏走马灯放映着钦臣的生前过往?”
她越想越不安,心跳得也越来越快,总觉得会有不详之事发生,快步走到钦臣身边,道:“我看这里十分诡异。如果待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不要分开,一起行动总要安全一些。”
说着,她仍是不放心。她虽是长相甜美可人,娇小玲珑,总会激起他人的保护欲,可实际上,她向来飒爽,为人坦荡,舞刀弄剑不在话下,更不拘于男女俗习。于是,她便伸手要抓钦臣胳膊,想要牵着他走路,以防横出事故。
然而,她触手一抓,怔了一怔,竟是没抓住?疑惑之下,低头望去,又抓向钦臣的胳膊。这一抓,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钦臣的胳膊分明在那里,然而她伸手抓去,却抓了一个空,手里握住的都是空气!
卜幼又惊又怕,想到什么,又急忙去抓了吾爱的手,发现那大手被她密密实实地抱住以后,心中稍稍一定,却也不敢松手,另一手去碰了佚名,发现也可以碰到她。
唯独钦臣,好似游魂那般,缥缈如烟,令人抓之不着。
卜幼又是担忧,又是疑惑,道:“钦臣族长你……”
钦臣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道:“我还活着。”
卜幼心中一痛,“可是你……”
钦臣:“我很好,姑娘不用担心。”
卜幼:“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钦臣一怔,哈哈一笑,道:“还是头一回有人对我说,保护我。那怎么好意思,你一个女孩家。应是我保护你。”
卜幼:“你可不要小看了女孩……”
钦臣:“哈哈,姑娘误会。小生本以为……”
他本以为,女孩是用来宠爱的。他这一辈子,只亲密接触过一个女孩,那便是他的妻子,向小园。他的爱妻也是如卜幼这般玲珑可人,然而,性格却是大不相同。如果说,卜幼是柔中带刚,那么向小园便是柔得彻底。
钦臣时常在想,这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一个女子,会像向小园那样温柔了吧。她从不生气,笑起来如沐春风,如春水那般温柔,撩人心弦,包容着他的一切棱角。他十分宠爱向小园,便也以为,女孩本就是应该用来宠爱的。
这些话说来也是遗憾,当然,也不想说出口,因为那是他一个人的宝藏,只能由他一个人,悄悄地藏在心底,回味曾经那一段甜美的时光。
卜幼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好奇道:“本以为什么?”
钦臣随意找了托词,道:“本以为,姑娘保护我,我也能保护姑娘。”
闻言,卜幼嫣然一笑。
这时,吾爱插口道:“后悔么?”
说这话时,他深深地盯着钦臣,好似在等待着一个极其重要的答复。
钦臣回道:“有何后悔?人生世事如烟波,来时缥缈,漫随风起云涌;去时无影,归去风停云散。不求颂功名,不求泯恩仇,但求今世无愧于天、地、人、心。”
吾爱:“可如果这天,这地,这人……愧对了你的心,你又该如何?”
钦臣哈哈一笑,“我只做好自己就行了,哪管世人如何。”
卜幼同样笑道:“不错。这天地万物瞬息万变,我们阻止不了,我们能管得住的,只有自己。只要我心岿然不动,任泰山崩于前,亦不变于色。人生在世,无非修得便是一颗坚定不移的赤子之心。”
所谓走自己的道,让别人说去吧!
吾爱听在耳里,良久不语,渐渐的,嘴角轻轻弯起了一个微笑。
这时,忽起一阵狂风乱做,走马灯摇摇晃晃,光影也摇摇晃晃。
在动荡不安中,忽然听见“嗒……嗒嗒……”的声响,这是什么声音?
卜幼心道:“似乎是什么东西踩踏在石板上。”游目四顾,视线扫到前方远处时,堪堪定住。
只见远处奔来一人,那人尚在远处,周身被一层光芒笼罩,看不见其面容。只能看见那人大步流星,东张西望,似在寻找着什么。过得片刻,忽然冲着某个方向飞奔起来,喊道:“母后!”短短两个字,却饱含了无尽的思念。好似一个迷路的小孩子,在外流浪许久,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那样失而复得的喜悦。
而何人,才会叫“母后”这个特别的称呼?
佚名良久不出声,这下,心中无比担忧,终是破天荒开了口,大喊道:“少爷!”
不错,来人正是绯。
可绯似是没有听到佚名的呼唤,只紧盯住了某一家门户,踉踉跄跄,飞奔而去。
他要去哪儿?
来不及多想,佚名追奔而去。
而钦臣见绯盯住的那户人家,门面华丽气派,绝非一般人家,不难辨认。与此同时,卜幼虽是头一回来,但也很快想出了来龙去脉,道:“绯是不是去姑姑家了?”
钦臣道:“是!”当即追去。卜幼和吾爱紧随其后。
然而,众人还是晚了一步,绯先一步到了门口,迫不及待那般,一把推开门,跃入屋内。随即,大门“啪!”的一声,死死关闭。
佚名只差了一步,吃了一个闭门羹,但来不及犹豫,心急如焚之下,她立时呼的一拳,向门板猛然攻去。这一拳的威力,本应叫这门直接碎成沫子,然而,却如一拳捣进了空气中——拳头竟穿过了门板?
这本是十分奇怪,然而事出紧急,哪还来得及考虑古怪之处?眼见这扇门如同空气那般,佚名求之不得,立时穿门而入。
钦臣紧随其后,看到佚名轻易进入屋内,心中稍喜,暗叹:“这倒是省了麻烦。”便要如法炮制,直接穿门而入。
然而,他左脚踏出,脚尖刚好抵在门板上,右脚便要紧接跟上,穿门而入。可就在这个时候,似是左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心中一惊,低头一看,脚尖竟实实在在地碰到了门板,再伸手一碰,也实实在在摸到了门板。
这门板,对佚名来说,好似空气一样是无形的;但对于钦臣来说,却然是实心的!
卜幼在一旁看着,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忽然想到,此前她试图抓住钦臣的胳膊,却如同抓到空气一般,倒与这门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灵光一闪,忽然,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眼看钦臣即将推门而入,她立马伸臂拦了下来,道:“先不着急。”
钦臣道:“佚名和绯都在屋里,我们最好快点进去。”
卜幼:“我知道。可是现在情况十分奇怪,虽然佚名进了这屋内,可谁知道,屋内到底是什么情况?总之,我先来试一试。”
钦臣:“你先试?”
吾爱也似是不赞成,道:“大人?”
卜幼:“没关系,我先来。”眼看钦臣惊疑不定,道:“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了,钦臣族长,在我出来之前,你先不要动好吗?我知你着急,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请你们二人等我!”
说罢,她顾及佚名和绯安危不测,便不及对方应答,伸手往那门板一探,果然,她的手指也能穿门而入,不再多耽,立时纵身跃入屋内。
甫一进屋,她四处走动几步,只见黑茫茫一片,死寂无声,分明没有任何人……
她刚要开口询问一句:“有人吗?”,却在这时,背后忽然扫来一道疾风,伴随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下一绷,立时转身,目下已经进攻不及,只能抬臂交叉格挡。
然而双方交臂碰撞的刹那,对方的力量凶如浪涛,强悍无比,她便知道,自己赤手空拳是打不过对方的,心念急转之间,那股猛力已经波及到她的小臂,阵阵生疼,若再不后退,只怕她的臂骨会当场粉碎,继而被那猛力推翻出去,便是足尖一点,向后急跃,飘然落地之时,已是数丈之外。
便在这片刻的功夫,她心中已闪过许多想法,寻思:“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而且速度非常快,我刚反应过来那时,对方已来到我的背后,叫我出手不及,只能防御?”忽然一顿,又心道:“难不成,是她?”
她左手掐诀,右手平展,五张照明符齐齐浮现,悬在掌心之上,道:“燃。”顿时,“呼”的一声,那灵符便从底部燃了起来。她挥一挥手,一团团幽蓝火焰便飞向四处,将这屋内照得通明。
只见幽幽蓝火之下,对面的少女戴着一副青铜面具,满身伤痕,不是佚名却又是谁?
卜幼立时手动暂停:“是我,是我呀!”
佚名也已经看到了,忙道:“对不起。”抬起手臂,似要打自己一掌,以此谢罪。
卜幼立马拦了上去,一把握住佚名的手,温声道:“没关系的。你刚进来这里不久,这里又是黑漆漆的,什么人也没有,你心存防备,出手攻击也是可以原谅的。何况,我也没有受伤。我进来就是找你的……”左右一看,只见这屋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便道:“这里没什么可疑的。咱们先出去吧。钦臣族长在外头等我们。”
佚名:“嗯。”
于是,二人在照明符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门。
然而站在门前,卜幼却有些迟疑,不知道穿过这扇门后,见到的,是不是吾爱和钦臣?万一不是,又该怎么办?佚名却是不如她顾虑得多,见到了门,立时跨前一步,便要穿门而入。
卜幼看她动作,心中一跳,一把拉住了她:“等等。”
佚名回过头来,目露疑惑。
卜幼道:“也不知这扇门后是不是原来的地方,以防万一,我们手拉着手,一起穿过这扇门。”拉了她手,心里默念:“南无阿弥陀佛,无归大师保佑我!”
那无归是个和尚,也是这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修行佛道的僧人。他左手降魔印,右手拈花指,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修为之高,被世人称为活佛转世,亦是她的挚友,曾两次救她于水火。她十分想念无归,便有时会念起他。
两个女孩手牵着手,一起穿门而过,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门的另一边。站住之后,定睛一看,还是那条灯火煌煌的巷子,更加万幸的是,有两个人正站在等待着她们,正是吾爱和钦臣。
在见到她二人出来以后,钦臣也是松了一口气,一步迎上前:“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进屋里看到了什么?”
卜幼:“钦臣族长,你可还记得,我之前抓你的胳膊,好像抓了空气一样?”
钦臣:“记得。跟方才你们伸手推门一样的情形。”
卜幼:“我碰不到‘你’和‘门’,但是‘你’可以碰到‘门’,那么,这可不可以理解为,我们虽然看似都身处此地,可实际上,我、吾、佚名,我们三人在其他空间,而你,钦臣族长,一个人在当下这个空间。我们分别身处两个相同情景的空间,可以听到、看到彼此,但是却触碰不到彼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钦臣双眉紧蹙,道:“明白。可这是为什么?”
卜幼:“这个嘛……恐怕要问帮助佚名起死回生的那个人了……”
钦臣心知问那个黑影是不可能了,转而道:“那你们方才进了那屋子,看见了什么?”
卜幼:“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过我想,你既然能碰到门,那么,这扇门由你打开,必然是另一番情景。”
这时,佚名忽然插口道:“少爷。”
经她这一提醒,卜幼这才想起绯也能碰到这扇门,应是绯跟钦臣一样,同处在一个空间。钦臣也意识到这一点,道:“那还等什么。”等不及了似的,便要抬手推门。
然而这时,地面忽然震动了一下,又震动了一下,好似什么庞然大物突然跳落在地,将地面震得抖了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