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继续在这营地里四处巡查……
走到焚烧池之时,卜幼忽然停住,“等一等。”
吾爱:“大人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
卜幼指着焚烧池旁堆着的狼人尸体,道:“你看,这些尸体有什么问题?”
吾爱看了看,点评道:“这些尸体的四肢大多完好,更多的是被掐断了喉骨,又或是击碎了颅骨致死,应都是在林原中被猎杀后,运回营帐准备焚烧的。”
卜幼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她缓了一缓,按捺住越发剧烈的心跳,道:“而是,这些尸体……少了!”
吾爱挑眉道:“少了?”仔细一看,又道:“不错,之前这些尸体堆成小山那样高,现在却少了一大半。会不会是被烧光了?”
卜幼看了一眼焚烧池,道:“可是这个焚烧池不够大,装不下这么多狼人尸体。如果是分批次烧,这么短时间内,也烧不光这么多尸体。”
吾爱:“那依大人看,这些尸体去哪了?”
这句话刚说完,忽然,铁盆内的篝火晃了几下,背后扫来一阵劲风,卜幼心中一滞,只见,面前的墙壁上,被火光映照着影子——那是赫然扑来几只魁梧庞大的黑影!
卜幼心道:“果然,之前看到的两次黑影都不是错觉!”
她大喊道:“吾,小心,是狼人来了!”
却哪里由她提醒?吾爱已伸手抄她腰间,搂她在怀中,足尖一点,已飘身数丈之外。直叫那几只狼人扑咬了一个空。
可是狼人太多,他二人站在一处,狼人已从四面八方、从阴暗角落,慢慢地踱步而出,一双双狼目散发着锐利的凶光,直勾勾盯着他二人,一步一步,逼近他们,直至将他们包围……
卜幼见这些狼人分外眼熟,仔细一想,恍然大悟:“这是那些缺少的‘尸体’!”
吾爱:“大人的意思是,这些狼人炸死,装作尸体,混进猎人营地,趁着猎人不注意的时候,伺机埋伏,从内攻破。”
卜幼:“应该是的。”神思一凝,又道:“不对。”
吾爱:“哪里不对?”
卜幼:“这些狼人……没有魂魄!”
若是仍有魂魄,却装作尸体,那么,卜幼作为死灵派**师,一定会一眼认出这些狼人在装死。正是因为没有魂魄,卜幼这才大意了,以为狼人真的死了。
卜幼对此深感奇怪,然而不及多想,此时,狼人已经包抄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下意识的,卜幼并没有捏诀召符,而是脚尖一勾,“当啷”一声,一束钢刃型寒光提到半空,伸手一握,手中便多了一根被遗落的钢银钎。
钢银钎,猎人惯用的武器。
它形似长锥,兵刃尖端由钢铁制造,为的是有足够的硬度能一击穿破狼人坚韧的毛发和皮肉,后刃是银,为的是延缓狼人伤口愈合的速度。
一般来说,猎人们使用这种钎刃兵器,没有所谓的招式,只是反握钎刃,对准狼人喉骨、颅骨,直接粗暴地一击穿透;或是将钢银钎从狼人眼眶、或口腔中插入,然后向上捅|入颅腔,将大脑组织搅死。总之,用法简单粗暴。
然而,那少女却正握钎刃,一招一式之间,端的是一派雅而不俗,藏而不露,仿若水墨烟云般飘洒自如,竟是用剑那般,以“刺”的方式,直臂挺出。
只见卜幼迎面奔向那狼人,而敌人的速度也极是快,乍一看,便如两道疾风迎面相撞。
一经交手,只见那狼人猛攻一气,挥动双臂扑向卜幼,同时张大血口、对着卜幼咬去,好似十分轻易便能将那小小少女一把捏碎,一口吞掉。
而那抹白影,在强悍庞大的怪物笼罩下,竟似毫不闪躲,以“一”字直攻狼人喉骨。
若是旁人来看,只怕是要为那少女狠狠捏一把汗,那狼人下手猛而快,可那少女却妄想一剑穿喉?却在刹那之间,那狼人忽然停住了攻击,而那一抹白影飘然落地。
谁赢,谁输?
蓦的,轰然一声巨响,竟是那狼人瘫倒在地,喉骨已被一剑震碎。而那少女,手握钢银钎,于暗夜冷风中,兀自好端端站着,别是一番飘然若仙。
吾爱在远处交战,却不忘回头赞叹一句:“大人好剑法!”
然而,半晌,他忽然顿了一顿,不确定道:“大人……?”
只见卜幼虽是战胜了,却是面露惊愕,疑惑不定,好似看到了什么叫她不敢置信的画面。
吾爱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卜幼不答,半晌,身后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她骤然瞪目,尽管已猜到些什么,可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猛的转身,只见那方才被她一剑穿喉的狼人,竟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卜幼惊道:“这狼人,果然没死!”
吾爱:“大人方才没杀死他吗?”
卜幼:“不,按理说,应该是杀死了的。”
吾爱:“那为何,大人说‘果然’?”
说这话时,他偏头看着卜幼。与此同时,他一手负于腰后,另一手不忘伸指一点,那迎面扑来的狼人便被一指弹飞,化为一点星光,闪灭于黑夜。
卜幼却没看见他这番古怪打法,只盯住了那狼人,解释道:“因为,我在刺那一剑的时候,看到那狼人喉咙处,分明已经被捅穿了!按理说,这只狼人早就应该死了,可是竟没有死。我方才又补了一剑,将那狼人的喉骨震碎了,可还是没有死!”
吾爱:“这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啊。”
卜幼:“是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些狼人怎么能装成尸体,蒙混进猎人营地?想来,当初这些狼人被捏断了喉骨,而猎人们以为喉骨折断,狼人定然活不了,这才放心将尸体带回营地。进而,中了狼人们的计谋!”
吾爱:“不错。”
卜幼转念想到另一件事,恍然大悟道:“难怪猎人们只是将狼人的四肢撕掉,而不是杀了他们。一定是在交战中,猎人们也发现这些狼人杀不死的事实,所以改了战术,只是撕掉狼人的四肢,叫他们不能战斗。”
吾爱又道:“不错。”
卜幼:“这些狼人打不死,接下来该怎么办?不如,我召出武将一试。”她从未用灵符对付过勇猛高大的狼人,也不知这一法子可行不可行。
吾爱却道:“何必那样麻烦?”身影一闪,已来到卜幼的身边,左右两手,一手抄起她的膝弯,一手握了她的纤腰,嘻嘻一笑,道:“不如……逃啊。”抱了少女,提步飞奔。
狼人们纵然想追,却追得到吗?只见那一主一仆,脚下移形换影般,几个纵跃起落后,便不见了人影……
奔出一段路后,眼见已逃离狼人追击,卜幼这才定下心来,思忖道:“这些狼人没有魂魄,也杀不死,好像傀儡尸啊。”
吾爱:“小仆也深以为然。大人以为,这两者有什么联系?”
卜幼:“我以为,那些不死狼人的幕后之人应该是绯,关于原因,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可是傀儡尸的幕后之人,我以为,却不是绯。”
吾爱:“为何?”
卜幼:“那日在走马灯专卖店,傀儡尸攻击过绯,还差点伤了佚名。后来绯还冒着生命危险,为佚名挡下傀儡尸的袭击。绯那么爱护佚名,并且也无意送死,怎么可能故意安排这一出?没有意义的。反而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吾爱:“所以依大人之言,不死狼人军团,和傀儡尸的幕后之人,不是同一个人。”
卜幼:“也是有这个可能的。”
吾爱:“那就奇怪了。依小仆看,傀儡术可不是一般的法术,不是人人都会的。”
卜幼:“这倒也是。”忽然一顿,又道:“我有一个猜测。”
吾爱:“哦?”
卜幼:“不过我不确定,这需要验证。过后再说也无妨。目下时间紧迫,我们先去林原腹地,看看能不能找到钦臣和其他猎人。”
她一想到猎人营地全军覆没,便越发担心钦臣的处境,也不知,钦臣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一路飞奔,越接近林原腹地,横亘在地的尸体也越来越多,有猎人的,也有狼人的,大多没有完整的尸体,生前都被敌人撕裂了身体,遍地都是断肢。有的甚至已变成了碎肉段,很是惨不忍睹。卜幼忽然联想起一件往事,寒从胆边生,胃腹痉挛,一时没忍住,“哇”的一声跪地呕吐。
吾爱急忙抚着她的后背,关切问道:“大人不舒服么?”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边。
卜幼摆了摆手,暂不想旧事重提,掩将过去,道:“没事,我……还好。”定了定神,重新站直了,举目四望,没听见任何声音,道:“难道交战结束了吗?”
吾爱道:“看这个样子,应该是。”
卜幼道:“可是他们去了哪里?”仍不放心,在林原中飞奔来去。她不忍在尸体中奔跑,便窜上树去,在树头间奔跃,眺望着地上面貌,喊道:“钦臣族长!……有人吗?钦臣族长?钦……”说到这里,呼唤声却忽然止歇。
吾爱一直尾随于她,也停下来,道:“大人,怎么了?”
卜幼一时间忘记回答,轻轻跃落地面,呆呆盯着面前这片林地,只见,地上摊着许多狼人“尸体”。
这些“尸体”有些不同,他们全都被撕去了四肢,却仍在扭动。吾爱挑高眉毛,道:“哦,这些是具有不死之身的狼人,与营地里遇见的别无二致。”
卜幼却道:“不是这个。而是……”蹲下身来,拿起了插入狼人身体中的一柄利器。
那柄利器,前刃是钢,后刃镶银,上面绘着山水墨画,但因为残破不全,只能看到很少的画面,那是只剩半个身体的文人,站在高山流水之间,吟诗作赋,纵然一派画意诗情。
卜幼道:“这正是钦臣折扇的扇骨!”
一共七支扇骨,有三支钉入了狼人尸体中,一支插入地下数寸,一支打入树干半截;还有两支扇骨,却似是被强大的力量震碎了,已断成了数截废铁。原本好端端的一副山水墨画支离破碎了,淋上了一层鲜血,已看不出本来模样。
卜幼将那扇骨一一收起,捧在怀中,道:“这把折扇,曾经是上任族长,也就是钦臣的师父送他的。钦臣十分爱惜,几乎扇不离手,怎地现在……”后面的话不忍说出。
她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这里的尸体,相比之前搜寻过的地方,数目最多,想必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卜幼越发担心,又四下搜寻了一番,遗憾的是,始终没有发现钦臣的踪迹,道:“也不知道钦臣去了哪里?”
却在这时,小腿上忽然贴来一个又黏又湿的东西。卜幼心下一惊:“在这个地方,还能动的东西,也只有那些不死的狼人了。”随手取了一根扇骨,待要发出。然而,低头看去,又是一怔,瞬即松了口气。原来,竟是一个幸存的猎人。
这个猎人双手血糊糊的,抱住了她的小腿。嘴里念念有词,应是在说着什么,只是气息微弱,叫人不闻其声,反倒那一丝游息仿佛随时会断掉。
卜幼心知这猎人或许想通风报信,急忙蹲下身来,凑耳过去,道:“你说什么?”
吾爱也蹲了下来,却不是为了听猎人要说什么,而是无声中,默默将那猎人的血手从卜幼的小腿上丢开了,又掏了手帕出来,一丝不苟地将那血污从洁白的小腿上擦拭干净。卜幼任他清理,也不去管他,一门心思全在猎人身上。
只听那猎人道:“快去,救……”却只草草三个字,气息忽断,头垂了下去,竟是死了。仿佛,刚才这人只是回光返照,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才终于等到了救兵。
卜幼琢磨道:“他说‘快去救’,救什么……?”虽是这样问,却隐隐有所预料,不由心下惴惴。
吾爱道:“这个人刚死不久,魂魄尚在附近游荡,大人不如问一问这个猎人的魂灵,究竟发生了何事?交战双方又去了哪里?”
卜幼点头道:“好主意,我也正想到这个办法。”展开手掌,烟云一般的魂息从掌中漫出,凝成一柄附灵权杖,悬于面前。她双手捏了咒诀,权杖骤然旋转,卷起罡风,将那阴灵带到面前。
在万千阴灵的感召之下,猎人阴灵自愿臣服于少女,匍匐跪下。
只待卜幼下达命令,道:“亡灵近侍诉来:尔有何惧?有何忧?有何恨?凡尔所想,皆可诉来。”
这个“诉”,可诉诸于言语,也可诉诸于化相,凡所陈诉,皆为真言真相,不可妄语。卜幼为了更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便命那阴灵诉诸于化相。
于是,过往一幕幕,便呈现在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