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幼得知各族被大梵天控制,若想凭她一己之力,恐难以斩草除根,况且,她声名在外,虽然走马灯重现当年真相,然而若想让众人短时间内完全信她,怕是不容易,所谓人多力量大,左右思量之下,她打算去找狼人族帮忙。
尽管狼人族与人族是敌人,然而,一来,大梵天目的在于整个人间,必然也包括狼人族,与其等着大梵天将人族尽数控制,再解决孤立无援的狼人族,倒不如,人族与狼人族联合起来,先发制敌,共同抵御大梵天。二来,绯与佚名关系匪浅,若他得知佚名被囚,未必不肯出手相助。
如此打定了主意,卜幼便打算前往狼人族,却哪知,刚一调转方向,忽然,眼前闪过一个红影。卜幼微微一怔,“那是……”
吾爱道:“温火火。”
卜幼:“我也看着像他。那些傀儡尸扛着他,不知道去往哪里。咱们跟去瞧瞧!”
温火火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确是可疑,但她救人心切,只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无暇顾忌其他,便追了过去,直至追到某不知何处的悬崖,四下里已没了温火火和傀儡尸的踪影。她心知自己被摆了一道,也知摆她一道的人定是大梵天,他不会无缘无故把她引来此处,定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她望着四周虚空,对大梵天道:“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忽然剧烈一晃,幸而一直与吾爱牵手,被他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心道:“怎么地震了?”
晃晃荡荡中,忽然来了一阵诡异的大风。
风成龙卷,卷着石块、砂砾,携着水汽、泥土的气息,包围住了他们。
霎时间昏天黑地,只有头顶上有些许的光亮。
与此同时,“喀拉、喀拉、喀拉……”好像石块移动的声响,又好像是……某种机关齿轮转动。
卜幼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沉,抬头一看,上方的光亮正在渐渐缩小,来不及解释了,握紧了吾爱的手,便要飞上去,却是晚了,“咔!”的一声,唯一的光亮被封死了。
眼前,一片漆黑了……
等眼前再次亮起来时,她顾不上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一件事,便是转头寻找:“吾!”
却已然不见他的人影。
原来,方才处于震荡时,她就感受手里抓住的那只大手突然没了,这下定睛一看,果然,吾爱凭空消失了……?
她游目四顾,发现四周漆黑;脚下,是一片花海;而前方,有两扇发光的门,门上映出影子。
从影子来看——
左边的门上,是一群人。人人被捆绑跪在地上,头顶上方,吊着即将下落的铡刀。
右边的门上,是一个人。此人被绑在了十字架上,头顶上方,亦然悬着一把铡刀。
卜幼心中一动,只觉得右边那人影怎么就那么熟悉呢……?目光一凛,向那两扇门疾奔而去,却是不料,不论她奔得多快,那两扇门始终距她千里之外,好似她只是在原地踏步。她不肯服输,紧接着,又召出上百个武将,奔往那两扇门,却同样出师不利,武将奔到中途,忽然间凭空消失了。
她这便确信了:“果然,果然……”
果然是,奇门遁甲之术!
就在这时,忽听得大梵天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道:“你已入了我的机关阵法,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
卜幼喝道:“你要干什么?吾呢?”
大梵天:“你不是看见了吗?他就在右边那扇门。”
卜幼心中一滞,果然,右边被捆在十字架上的人,正是吾爱!
大梵天道:“想救他吗?”
卜幼:“当然。”
大梵天:“左边那扇门中的人呢?”
卜幼毫不迟疑,“也要救!”
大梵天呵呵一笑:“你可得想清楚了,左边门的那些人,虽是芸芸众生,却都是一些做过烧杀抢掠的恶人……”
说罢,左边门中传出一些声音,是那些恶人在叫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我会改过自新的,我会重新做人的!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吧,求求你啦!求求……”声音忽然中断,又听大梵天道:“你若救了这些恶人,那么吾爱就得死;相反,同样的道理——二选一,你选谁?”
卜幼怔住了。
听他慢悠悠道:“二选一——
你选择袒护私情?还是成全大义?
你选择保护善人,还是包容恶人?”
卜幼牙齿咯咯打颤,兀自冷静了会,道:“我选什么,你都不会放过我们不是吗?”
大梵天干脆道:“不。你选择救谁,我便一定放了谁,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不过你……我不会放过。”顿了一顿,讽道,“怎么,你不会是一听到自己将死,索性谁也不救了,让所有人陪你一块死吧。哼……”
卜幼:“当然不是。”
大梵天:“那你快选吧。我的耐心不多。”见卜幼迟迟不说话,又道:“怎么,很难选吗?不如这样,我帮你选……”
说罢,“噗呲”一声,门上多了一道喷溅血迹——左边门上,死了一人。
大梵天道:“我选择让恶人死,芸芸众生之中,有多少恶人,我便杀多少。至于私情和大义?哼,不是人多,就代表大义,在我看来,善,才是大义。我现在把这些恶人一个个杀光,你若不阻止我,便默认你选择的是吾爱。”
说罢,左边门上又溅开了一朵血花,又死了一个恶人。
卜幼心中猛地一跳,“不要!”
“不要?”大梵天凉飕飕地道:“难道你要救这些恶人?你要放弃真正的大义?”
卜幼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试图跟他讲道理:“大义不是善,这世间所有的人,都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每个人都是善与恶兼并有之,难道你要把全世界的人都杀光吗?就算是一个人做的恶事要比善事多,难道就要直接判死刑,就不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么?”
大梵天却不听她说完,便颇为厌烦不耐,打断道:“别跟我讲道理,我,就是道理。”话锋一转,又道:“啰嗦了这么多,所以到头来,你选择救这些恶人是么?那好,我现在就把吾爱杀了……”
“别!”
卜幼脱口惊喊。
大梵天着实不耐烦,道:“小姑娘,我的耐心不多,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时间一到,若你再做不出选择,这些人,包括你,我都杀了……”
“一”
“二”
“三……”
“等等!我选……”
正是两面煎熬的焦灼时刻,忽听“咔嚓”几响,捆在十字架上的锁链,断了。
十字架上的人飘下地来,撕裂光门,走了出来。
这简直是及时雨,卜幼来不及想想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解除了封禁,满心满脑都是惊喜,蹦蹦跳跳,“吾!我在这!我这就过去找你!”
却听吾爱道:“别过来。”
大梵天同时道:“你过不去的。”
她哪里肯听?不管不顾的,用力奔向吾爱,却无论她跑得多么用力,总是跟他相隔千里,那么的遥远……她这才信了,“为什么?”转念一想,又道:“吾,你过来找我试试!”
大梵天笑道:“是啊,去吧,去找她。”
却见吾爱一动不动,低下了头。
整个人都浸泡在阴影中……
卜幼拧了眉头,道:“吾,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过不来?”
大梵天忍不住笑了,低低笑了会儿,渐渐止住笑声,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那你可是想错了。你不能过去找他,但他能过来找你。”
卜幼:“什么意思?”
大梵天不答,反问:“你看看他脚下是什么?”
他的脚下,乍一看黑漆漆的,与此前没有区别,然而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脚下的地面上有水光,而且是大片大片的粼粼水光。水光咕噜冒泡,翻涌不息,好似水中藏着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将他包围。
卜幼猜道:“是黑水?”
大梵天此前不耐烦的心情扫了大半,好似当下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咯咯一笑,用一种老人般慈祥、上位者从容的语气,颇有耐心地解释道:“的确有水,不过不是黑的,只是这机关阵内光线昏暗,看起来黑而已。实际上,那水,是红的,腥红的……你想想,什么水是腥红的?”
卜幼一怔。
大梵天道:“血水。”
他又道:“而且,那水里藏着东西,你想想,什么东西会让水变成血水?”
卜幼又是一怔。
大梵天道:“死人……”
“他的脚下,是一片腥红的血海,海里,潜伏着千千万万的怨灵死尸。”
他又道:“你再看看你的脚下。”
她的脚下,却是一片花海。
“这是为什么?”她困惑不解。
大梵天道:“你不妨让吾爱亲口告诉你。”
吾爱却始终沉默。
大梵天讥笑道:“看见了吗?他不告诉你,就形同于,你走不进他心里的那座……牢狱。而那座牢狱,又叫做,心魔——此阵名为‘狱守切’,便是利用心魔,将人困在阵牢中。
你那仆人有一个心魔,像牢狱一样囚住他的心,不准任何人踏足,因为一旦踏足,便会发现他的心里,是多么的肮脏、血腥、黑暗……令人感到羞耻又愤怒。就像此时此刻,他身陷遍布死尸怨灵的血海一样。但是小女娃,你没有心魔,你的心,就像这片花海一样,芬芳又生机,是那样的美好,任何人都可以走进你的心里。所以,你们若要会面,只能他来找你。”
起初,他本想用心魔对付卜幼,但不料设下狱守切阵法后,竟发现她没有心魔,要是把她就这么杀了,倒是没趣,他便另想了个有趣的玩法,在狱守切的阵法之中,另设了两扇虚空之门,于是就有了那一出“二选一”的戏码。
他又道:“你确定要他来找你么?你也不想想,什么人的心魔会是一片浸满死尸的血海?
自然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要我看,那海里的死尸怨灵,都是他曾经杀过的人……啧啧,小姑娘,你这仆从对你欺瞒过多,你可要小心啦……”
卜幼心中自有主意,不听他说什么,只道:“吾……”
吾爱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平静道:“我过去找你。”
卜幼:“那你会不会有事?我觉得这阵法没有那么简单。不如,我强攻此阵,咱们看看能不能杀出去。”
听到这里,大梵天笑了,道:“小姑娘,你当我这阵法是儿戏吗?这阵法耗费了我六百多年的心血,只能用这一次,自然是攻不可破,我特地选了这个阵法,就是为了确保一次性把你杀了。不过,如果吾爱能找到你,我会把他放了。我倒很想看看,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要如何破了自己的心魔。”
其实论起如何破阵,吾爱有两个法子。第一种,也是最快的一种,他直接强攻,定可破阵;第二种,便是直面心魔。
何为心魔?
心魔是心中杂念所化成的幻象,而这些杂念,是源自心中的贪嗔痴慢疑。只有心无杂念,才能祓除心魔。
可怎么做到心无杂念?
那便是在他穿越千里死海阵线的时候,无论死尸怨灵们对他做什么,他都不能害怕,不能迷惑,不能理会,不能反抗,做到心无杂念,只一心奔向卜幼。
这个祓除的过程无疑是极度艰难的,极度痛苦的。但至少,他已经拥有了祓除的勇气,因为他已不同往日。
以前,他没有心,本就是魔。
现在,他的心,回来了。
他有决心,杀死那个曾经毁灭世界的恶魔。
总之,他想选择第二种法子,不然,他不会等到听完卜幼关于“恶人是否值得原谅”的说辞,不会等到现在才现身,而是早在一开始,便带着卜幼破阵而出了。
此刻,他孤身一人,站在血雾弥漫的茫茫死海之上。
脚下,是海面上翻涌着密密麻麻的死尸怨灵,皆亮着一双双幽森森的死灵之眼,盯住了吾爱,好似等不及了要将他撕成碎片,以期得到复仇后的解脱。
眼前,是那个洁白无瑕的女孩站在花海中,正等着他。
这分明是地狱两岸。
此岸,是苦海无边,是血腥与死亡。
彼岸,是花开涅槃,是芬芳与新生。
他们相隔千里,对望。
然后,他看见,那个女孩展开了拥抱。
像五百年前一样,她眼中含泪,却孩童一般地笑着,对她所深爱的灵魂说:“我准备好啦。”
“我也准备好了——
为你,奔赴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