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61章 烈酒含霜（1）

船队来得快去得也快，直到鼓声渐渐听不见，池鸢才吩咐李老伯启程。

洛意解开连接两条船的栓绳，见墨暄紧抿着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只要你别做得太明显，那老狐狸是不会注意到的。”

看见池鸢他们开拔，黑木头也赶紧吩咐船夫开船。

夏州城乃是远近闻名的水乡之都，西面毗邻广袤无垠的云梦泽，北面接壤奇峰罗列的别翠山，整座古城水路纵横，商贸繁荣，吸引着天南地北的往来之客。

远远的，能看见河港码头，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岸边屋舍依水而居，层层叠叠不见尽头。

武林盟的船只几乎将码头占满，后续跟来的小船，只能在港口最偏僻最远的地方停靠。

见池鸢率先下船，墨暄顾不上还没靠岸的船，飞身踏水追上前。

“池姑娘，等等我！”

池鸢没走多远，在栈桥上等着墨暄：“墨姑娘对夏州城可熟悉？”

墨暄摇摇头：“我就来过一次，夏州城大得很，比沐川大多了，很容易迷路。”

“那正好，我认识一位向导，就让他给我们引路。”

“嗯，谁呀？”墨暄微微疑惑，见池鸢看向自己身后，不由好奇回头看。

洛意已经栓好船登岸，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个黑皮大汉，见池鸢几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黑木头心头一怵，忙垂头行礼，随后，一溜小跑地来到池鸢面前。

“姑娘，不，鬼笛大人……您找在下？”

鬼笛大人，这是什么称谓……池鸢摇摇头，无奈道：“不必客气，直呼名字即可。”

黑木头听了连连摆手，神色惶恐：“不行的，这可不行……之前不知您身份，多有冒犯，而今知晓您身份，岂敢再放肆…”

池鸢微微皱眉，说实在的，她不太喜欢鬼笛仙子这个的名头。

“我哪有身份？又何来放肆之举？”

“您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鬼笛仙子！”黑木头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池鸢的脸色，又试探着道：“呃……难道说，您不喜欢这个称号？说得也是，听说您的剑术更加厉害，那这名头确实该改改了。”

池鸢笑了笑，不在意地道：“区区名号罢了，何必那般在意，好了，随你如何称呼，但不要在旁人面前提及我。”

“省得省得，鬼…不，前辈放心，您的事情，在下保证守口如瓶。”

墨暄随意打量黑木头几眼，出声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黑木头听言，赶忙向她和池鸢身旁的人一一见礼：“在下黑木头，一个无名小卒，不劳诸位大侠记挂。”

“哦，黑木头，倒真是人如其名。”墨暄点点头，这才注意到池鸢身边的薄薰和云兮慕。

薄薰对墨暄倒是好奇得很，从船上一直盯到岸上，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见墨暄终于注意到自己，朝她挑衅地噘了噘嘴，表情十足欠揍。

墨暄眉眼一动，颇为奇异地看着薄薰，似乎对她一双绿眼睛和一头墨绿长发感到惊奇，至于她摆出来的挑衅表情，在墨暄眼中倒显得有些可爱。

“小姑娘生得真是可爱，你叫什么？”

薄薰眼瞳微微收缩，瞅着墨暄道：“你才注意到我呀？哼，还以为你的眼睛都粘到主人身上了。”

“主人？”墨暄看了看池鸢，笑问：“你是池姑娘的小仆人？”

“是啊，我的名字还是主人起的呢，我叫薄薰。”

“薄薰……”墨暄默念一遍，对薄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另一侧的云兮慕。

云兮慕站在池鸢左侧，身形与她平齐，而且靠得很近，容貌虽被面具遮掩，但露出来的下半张脸，可窥见风华万千的一隅。

他就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都是让人不容忽视不容小觑的存在，那股清傲孤绝的气质，就像天幕上的云絮，淡如烟，冷如风，缥缈神秘。

察觉墨暄在打量自己，云兮慕神情不变，仍微垂着眼眸，淡然注视栈桥外一簇簇随水波荡漾的水草。

墨暄看了几眼就收回目光，即便两人没有对视，可她还是感到一股压力笼罩全身。

恰在此刻，池鸢打破这片沉寂：“黑先生，之前说好的，带我们去城中最好的客栈吃饭，你没忘记吧？”

黑木头心头一惊，惶恐拱手：“不敢不敢，前辈一声先生真是折煞在下了。”

“那就直接叫你木头？”

“当随前辈心意。”

池鸢略略颔首，又道：“还有一事，之前听你谈及夏州城，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可愿当我们的向导？”

黑木头眼睛一亮，笑道：“乐意之极！能当前辈的向导是在下的荣幸，前辈……天色尚早，那我们先去酒楼如何？”

“都好，随你安排。”

“好好，诸位，请，请……”

离开河港，便到了热闹的水市，黑木头找了辆马车请众人乘坐。夏州城水路发达，风光甚佳，倘若坐船去城中最热闹繁华的地段，会耽误不少时间，而云梦轩，如果在申时之前赶不到，极可能会没有位置。

半个时辰后，马车穿过川流不息的八街九陌，终于来到夏州城最热闹繁华的酒楼，云梦轩。

云梦轩是一座华丽又气派的楼阁，五层木构架逐层内收，八面飞檐如群鸟展翅，檐下斗拱层叠，宛若天工雕琢。

遥看而去，只见凭栏处，文人墨客、豪商巨贾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在这繁华的街市上，云梦轩就像是一颗闪耀的明珠，傲然独立在整个夏州城的中心。如此地段如此规模的酒楼，足可见其背后主家的权势与财力。

马车刚至云梦轩楼前，就立刻有小仆前来问候，并引导赶车的车夫，去到后院停驻。

黑木头跳下车，同小仆耳语几句，小仆听完一脸微笑，不过，眼神却在那片刻发现了一些变化。

“哈哈哈，原来你是新来的，难怪不知我和你们掌柜的交情。哎，先不说这个了，马车中都是贵客，快将他们迎进去，请到最好的包厢，千万不能怠慢了。”

小仆笑着应声，向身后同伴招手，正要迎上前，池鸢和云兮慕却已经挑帘出来了。

小仆见状，默默退至一边，眼皮是低垂向下的，可眼珠却不受控制地偷偷打量几人的行头。

首当其冲的是池鸢和云兮慕，这两人的行头无异是最抢眼的，特别是池鸢的衣裙，被太阳一照，流光华彩，隐约之间能看见衣摆上那只栩栩如生的神鸟青鸾。

看到青鸾，领头的小仆愣了愣，暗自琢磨这是哪家的家徽，细想一通没想出个所以然，便觉是自己见识浅薄，遂不再多想，跟在贵客身后，将他们迎进楼。

不到申时初，楼中已是座无虚席，小仆将她们引上三楼，三楼还剩几个包间，只是位置不怎么好。

黑木头见了，脸色一黑，拽起小仆将他拖到角落，压低声音质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准备最好的包厢吗？”

小仆俯了俯身，赔笑道：“尊客别动怒，您也看到了，今日我们云梦轩的生意格外的好，往常这个时辰，三楼还剩些好位置，可如今不同，马上要到黑市开市的日子，各方权贵大能齐聚夏州城，您现在能抢到一个包间，还算是运气好的，再晚些，怕是什么都要没有。”

黑木头听了脸色顿变，激动地一拍手：“嘶——黑市要开市了？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说着，他不耐地瞟了小仆一眼，接着道：“算了算了，这事怪不得你，记住，一会快些上菜，把云梦轩最拿手的好东西都端上来，还有，水凤阁的酒别忘了。”

回到包间，池鸢几人已经落座，黑木头掩好门，向几人俯首行礼，随后走到池鸢身侧，为她详细介绍云梦轩的特色美食。

“……前辈，那就点这些了，您还需要些别的吗？”

池鸢看向身侧的云兮慕，笑着询问：“你能喝酒吗？”

云兮慕亦是含笑回答：“很久不曾沾酒了，但今日，可陪你破例一次。”

“好，那木头，就来几壶你之前说的，夏州城最好的美酒，还有什么卤水鸭。”

黑木头一边点头一边道：“是是，前辈，那在下先去了，今日人多，在下帮您去催一催。”

“嗯，你去吧。”

雅致的包间，一扇巨大的屏风将它一分为二，外间是吃饭会客的地方，内间有茶桌和供人休息的软榻，包间处于三楼角落，正对着北面的一条河道。

河道蜿蜒而去，穿越大半个夏州城，一眼望去，能看见十几座造型迥异的拱桥横跨两岸，在绿水红楼之间，显出独属于江南水乡的温婉意境。

两张长案分坐四人，池鸢和云兮慕一边，墨暄和洛意一边，至于薄薰，进来就闲不住，推了外廊的门，去到廊上看街上的风景。

酒菜上得很快，却不见黑木头的踪迹，池鸢觉得他定是寻酒楼的掌柜叙旧就没怎么在意。

开席后，对面的洛意明显有些拘谨，特别是向云兮慕敬酒时，神情十分的不自然，也不知是在顾虑什么。

墨暄看出自家师兄的异常，小声询问：“喂，洛意，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咳……没什么。”洛意偏过头，看向窗外，“先吃饭，回去再说。”

“哦。”见他如此，墨暄不再多问，转头笑着向池鸢敬酒：“池姑娘，来，我敬你一杯。”

池鸢笑着回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酒虽不如揽月楼的千日醉，但也算是难得一见的陈年佳酿了。

“池姑娘好酒量，我们再来！”墨暄弃了小盏，举起盛酒的白瓷壶。

池鸢微怔，也换了酒壶与她相敬，两人就这般你来我往，畅快喝了三壶。

洛意在旁看得惊愕不已，好几回想开口劝墨暄，却又生生忍了回去。

很快，墨暄就醉倒在桌案上，醉后，嘴里还念叨着再来，视线也依依不舍地缠在池鸢身上，似乎还不够尽兴。

这点酒水根本醉不到池鸢，她意犹未尽地放下酒壶，忽然察觉到什么，视线一转，看到云兮慕的微微抿起的唇角。

“怎么了？”池鸢歪了歪头，笑着询问。

云兮慕低垂眼，看着案前的杯盏，语气低沉：“你既有人陪，那这酒我便不沾了。”

池鸢眼神一直，呆呆看着云兮慕盏中满到快溢出来的酒，这杯酒还是开席时，她亲自为云兮慕倒的，却因为和墨暄喝酒，耽搁了此事。

“……云兮慕……”池鸢轻声念着云兮慕的名字，两人靠得很近，这句话就像是在他耳畔低语，轻轻的，带着一丝清香的酒气。

云兮慕身形一僵，几缕墨发随风滑向耳廓，挡住了那抹微微的红。

“……云兮慕，你，生气啦？”

云兮慕转过头，看着池鸢因为喝酒变得格外明亮格外诱人的眼眸：“我怎会生小池鸢的气？我是怕你喝醉。”

池鸢微微耸肩，反驳道：“这酒我喝不醉，我可是千杯不倒！”

“哦？千杯不倒？”云兮慕唇角上勾，幽黑泛光的眼眸紧紧盯着池鸢，“那改日，我们比一比如何？”

“好呀！”池鸢毫不犹豫满口答应，却没注意到云兮慕藏在眼底的笑。

因为墨暄喝醉，洛意想提前离席送她下去休息，并告知池鸢，他们会住在离云梦轩不远的卧云居。

池鸢记住客栈的名字，便向洛意颔首示意。两人前脚刚走，后脚黑木头就敲门进来。

“前辈……”黑木头不知去了哪，脸上一头汗，他关好包间门，向池鸢和云兮慕微微拱手，小跑来到案前，“前辈，有件好事要向您汇报！”

池鸢挥手示意他落座：“哦，什么好事？”

黑木头四下看了看，不敢真的与池鸢平起平坐，选择跪坐在席上说话。

“在下刚才去找了云梦轩的掌柜，想同他叙叙旧情，哪知人没寻到，却打听到一个消息。”

“再过一日，夏州城的黑市就要开了，听说这次有十大名剑之一的素月波。”

“素月波？”

“是的，此剑剑光冷清如雪，像月下泛起的波光，其材质也是难得一见的千年玄铁，听说，此剑饮血，剑身会变红，但此剑原为十大名剑最末，并不受人追捧。”

说着，黑木头抬头看向池鸢，嘿嘿笑道：“说来，这把名剑最近火起来，全是因为前辈您。”

池鸢凝眸不解：“因为我？为何？”

“嘿嘿，时下的江湖，最热门的话题就数前辈您了，若谈起您的事迹，必然会提到您的剑，他们都传，您的剑是一柄绝世灵剑，可比那流传千年的十大名剑不知厉害多少去。”

“嗯，然后呢？”

“他们都道您的剑，出鞘如星辰坠落，又如月光倾泻，总之是好看又厉害，而那素月波的剑光是最像您那把剑的剑，所以，这柄剑的排名，自然水涨船高，成为人人追捧的至宝。”

“当然，素月波在此之前虽为最末，但也是赫赫有名的宝剑，大家是趋之若鹜，只是没现在这样疯狂罢了。”

只是一把像灵兮剑的剑，就让众人如此着迷？池鸢微微失笑，有些不明所以。

“这黑市除了这把剑，还有什么？”

黑木头闻言一怔，挠头道：“其他的，在下还没怎么打听……不过前辈，您是不知道，为了这把剑，各大宗门，包括魔道外域的人，都赶在黑市开市的这个节骨眼涌入夏州城，要不然这云梦轩的生意也不至于这般好。”

说着，黑木头声音陡然压低：“您是不知那素月波多值钱，在它不出名之前，本就有市无价，时下被黑市寻到拿出拍卖，嗬，那些个势力，肯定争个头破血流。”

池鸢还是不解，沉吟道：“这素月波究竟好在哪？”

黑木头愣了愣，激动介绍：“素月波比不上您的剑，前辈当然瞧不上，但素月波可是十大名剑之一，听说是结合了千年玄铁和万年寒冰炼制，靠近就能感受到万年冰川的侵压，其锋利程度更是非比寻常，不过在下也没亲眼见过，这些都是听别人说的。”

“这么厉害？”

“是啊，前辈不是要寻司空大师铸剑吗？说来，十大名剑有一半是司空家族所铸，您可以去黑市上看看这把素月波，万一真入了您的眼呢？”

池鸢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云兮慕，不妨云兮慕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对视刹那，池鸢愣了一下，随即绽开笑颜。

“既然这把剑与我的剑很像，那我确实应该去看一看，云兮慕，你觉得呢？”

云兮慕勾唇而笑：“嗯，我也很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