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560章 云间鸣玉（30）

丑时末，浓重的睡意席卷众人，就连一向不睡觉的薄薰眼皮子都开始上下打架，再看其他人，除了池鸢，一个个睡得死沉，推都推不醒。

池鸢起身探查，“咚”的一声，身边的薄薰没了依靠，一头栽倒在船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池鸢祭出灵兮剑，银光将漆黑的河面点亮，只见一团团白雾从河岸两侧涌来，雾气不似水汽凝结，好似一团没有身体的虚影，漫无目的地飘游在河面。

雾气掠过时，池鸢闻到一股特别的清香，那种香气不似花香，倒像是常年吸食灵气，由身体沁出来的香气。

此刻，风声都静了，只有一团团雾安静的从河面漫过，它们像是一群无声的赶路人，害怕被人发现，才分泌出一种催眠的香气让周围人沉睡。

至于池鸢为何没中招，多半是她身携一缕仙气，不受其扰。

突然，一瓣桃花轻轻从她眉宇间滚落，池鸢抬眸一看，却是一身白衣的云兮慕，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对上池鸢的目光，云兮慕轻柔一笑，声如温玉：“这是栖息在云梦泽深处的一种小妖怪，时常出现在破晓之时，会沿着水路，在云梦泽附近的水域飘游，它们生性胆小，只会成群结队的出现，若途中遇到人，紧张之下，就会分泌出催眠素。”

池鸢伸出手，让一团雾从指缝间穿过，被裁剪成丝丝缕缕的絮状。

“倒是有趣，它们没有名字吗？”

“名字都是被人赋予的，不如你来给它们起一个名字如何？”

“好啊。”池鸢眸光如星星一般亮起，她抓起一团雾，感觉有小小的风旋在手心涌动，急切地寻常缝隙逃出。

“那就叫迎梦吧，破晓时分出现，能让人放松的睡觉做梦，是个很可爱的小妖怪。”

云兮慕微微低眉，一眼不错地凝视池鸢：“嗯，是很可爱。”

迎梦很快散去，池鸢手心的那簇似乎能感应到族群的离开，有些急迫地撞击她的手心，池鸢逗弄了几下，才舍得放它走。

见池鸢这般不舍，云兮慕低低一笑：“放心，待到了云梦泽深处，即便不是破晓，也能遇到它们。”

“嗯。”

沉默片刻，云兮慕突然道：“你要去找司空震铸剑？”

“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但后面的话没听到。”

池鸢坦白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和薄薰讨论如何寻找材料。”

云兮慕目光微闪，垂落的衣袖与池鸢的腰带轻轻摩擦：“其实不必为我这样费心，普通的剑就好，想看舞剑随时都可以。”

“不行，普通的剑我可拿不出手，这是我要送你的东西，怎可随意对待？”

云兮慕心弦一动，低头看着池鸢：“……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

池鸢与云兮慕对视几眼，心觉他眼神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听你刚才那口气，你是知道司空震的？”

“知道，木火山庄以机关、铸剑术闻名天下，流传下来的十大名剑，有一半是出自司空家族。”

“这么厉害？那确实该去看一看。”说完，池鸢又摇了摇头，“不行，再如何厉害，终是凡尘俗物，你都入了玄境，这等品质的剑可配不上你的身份。”

“……呵。”云兮慕低低而笑，伸手拈起池鸢肩头的桃花瓣，“哪有什么身份，就算是一片普通树叶，若是你送的，那就是最好的。”

雾气一散，薄薰就迷迷糊糊醒来，她捂着自己被磕疼的脑袋，半眯着眼睛看向身旁的池鸢和云兮慕。

“嗯？主人，我…我怎么睡着了，哎呀，头好痛，怎么回事呀？”

池鸢将薄薰扶起身，忍笑道：“你说你怎么睡着了？好好一个山君，竟被小妖怪给催眠了。”

“啊？什么小妖怪？”薄薰揉了揉后脑勺，眨了眨眼睛，“主人，哪有小妖怪？”

“已经走了，不走你也醒不来。”

“什么小妖怪，居然能有本事迷晕我……”薄薰晃了晃脑袋，默默嘀咕。

池鸢对此也是十分好奇，按理说薄薰将近四百年的修为，不该被这样一群弱小的东西催眠才对。

云兮慕解释道：“云梦泽浩瀚如海，有很多地方凡人难以涉及，亦有很多秘密不为人所知，越是胆小之物，所爆发出来力量越是惊人，因为这是它们唯一的自保能力。”

“哦～它们来自云梦泽啊，云公子说得对，我之前住的地方，就有好多小妖怪，那些妖怪平日看着乖顺，可每当我要吃，不，是我要用到它们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滑溜溜的抓都抓不着，嘿嘿……”

薄薰说完有些心虚地偷瞧池鸢，见她没察觉，赶忙转移话题：“哎呀，天色不早了，我去前面撑船了，主人，云公子，你们慢慢聊。”

临近夏州城，水道逐渐宽阔，来往船只也多了起来。黑木头跟在池鸢的船只后面，热情向她介绍夏州城中好玩好看的地方。

“小姑娘，一会进城跟着我走，保管你能喝到夏州城最好的美酒，最好吃的卤水鸭。”

“卤水鸭？”

“对，卤水鸭是夏州城最负盛名的小吃，好多人来夏州城就是为了吃这卤水鸭，当然夏州城也不止有卤水鸭，小姑娘爱吃什么，我帮你们提前计划一下路线？”

“不用了，我对吃食向来不挑。”

“啊？不挑吗？不挑也行，那我带你们去夏州城最出名的酒楼吃饭吧，那里的老板我很熟悉，说不定还能打个折扣。”

说完，黑木头看向池鸢身边的云兮慕，“不知……这位公子意下如何？”

夜里光线昏暗，又隔着一些距离，黑木头其实没太看清池鸢的容貌，一觉睡醒看到池鸢的脸，愣了一下，心想这姑娘长得可真水灵。随后，他又看到池鸢身边的云兮慕，两人站在一起，宛若神仙眷侣，身上那气度有种形容不出的感觉，总之就是让人敬畏又眼前一亮。

黑木头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云兮慕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可就是那淡然的一个眼神，便让他心头发怵。

云兮慕没回答黑木头的问题，却对池鸢道：“只要是你去的地方，我都愿随同。”

池鸢思考片刻，决定采纳黑木头的建议，这几日连续赶路，确实该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了：“好，那就去酒楼吃饭，不知那里可有住宿的地方？”

“有，有的！就是价格有点高，毕竟是整个夏州城最好的酒楼，但小姑娘你缺钱铸剑，我的建议还是不要住在那里……”

“缺钱铸剑？”云兮慕看了池鸢一眼，笑着道：“没事，这钱我出了。”

“不行！”池鸢立马回绝，“哪有收东西的人出钱的道理，不行，你不准出钱！”

“好。”云兮慕好脾气的回应，“不过，这住宿吃食的钱我亦有份，可以回请吧？”

“嗯，这倒是可以。”

听着两人打情骂俏似的斗嘴，黑木头才知道，原来池鸢要铸剑是为了送给这位看上去贵气又出众的公子。

“小姑娘，关于那差事……”黑木头不合时宜地插了句嘴，话刚脱口，就感觉周身气压低了两个度，他搓了搓手臂，还以为是河风太凉。

“你要说什么？”池鸢回头瞧他。

黑木头挠挠头，笑着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讨论那赚钱的差事，对了，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

池鸢正要开口，一道大船突然从后方驶来，劈出水浪将周围的小船推得左摇右晃，差点翻船。

这回池鸢有了防备，稳稳站在船尾，不过，她是稳了，但别的船却一不小撞了上来。

“哎哎哎，小心……”急呼声中，一条小船被水浪推了过来，两条船的船舷重重磕在一起，若不是薄薰暗中施法，用藤蔓托住船底，两艘船都得翻。

“对不起对不起……水浪太大实在是稳不住……”船上有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船只刚稳住，就客气地向池鸢几人赔礼道歉。

“没关系……”池鸢看向从他船上散落下来的画纸。

“咦？池姑娘，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到池姑娘。”

池鸢微微错愕，抬头打量书生，书生五官清朗，气质儒雅，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见池鸢半天不说话，书生拱手笑道：“池姑娘，是我呀，洛意，四绝山庄的洛意，曾经为你画过两次画像的那位。”

“洛意……哦，是你啊。”池鸢终于想起他是谁，“我记得你就画过一次我吧，还是通缉令的那次。”

“……咳咳，是吧，可能是我记错了。”洛意眼神闪躲片刻，目光一瞥，被她身旁的云兮慕吸引住。

在看清云兮慕衣上的桃花绣纹，以及他腰间垂挂的翠色碧玉时，洛意神情微变，似有些惊异，又有些不可思议。

他沉思片刻，赶忙向云兮慕俯首行礼：“敢问公子可是南浔云家人？”

云兮慕将目光投向洛意：“嗯。”

洛意听言神情更是恭敬一分：“在下洛意，四绝山庄洛翁的传人，云公子，幸会。”

云兮慕微微颔首，却不多言。

洛意也不敢再与他搭话，忙捞起河中飘散的画纸，池鸢见状，俯身帮他一起捡。

“你又出来游历作画了？”

洛意笑着点头，接过池鸢递来的画：“其实，早在沐川城，我就听说了池姑娘的事，原以为能赶上见一面，却错失了机会。”

“见我？怎么，又想给我画像？”池鸢帮他捡起飘得最远的那张画，那画上画着一位撑伞的女子，女子只露出半边侧颜。“对了，你那些美人图可完成了？”

“难为池姑娘还记得，都完成了。”说完，洛意顿了顿：“想见你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师妹。”

“师妹？”

“嗯，师妹叫墨暄，她说在沐川城，曾与你见过两面。”说完，又指了指池鸢手里画，“这画上撑伞的女子就是我的师妹。”

池鸢听言，认真看了几眼画纸上被水迹侵蚀的人影，她的容貌已经完全被模糊掉，只剩下一把红伞。

伞……沐川城，一个画面突然从池鸢脑海拂过，那日刚至沐川城，昏黄时分，彩灯齐燃，一名女子站在飞旋的伞面上，追击一位白衣人。

“啊！这个人我见过的，主人，她那时踩着伞飞呢，好生厉害的。”薄薰不知何时来到船尾，和池鸢一起看那张被水濡湿的画。

“这位姑娘是……”洛意没见过薄薰，笑着询问。

薄薰看向洛意，笑眯眯的道：“我叫薄薰，是主人的仆从。”

“原来是薄薰姑娘。”即便薄薰说是仆人，洛意也没低看一分，仍笑着回礼。

震荡的河面终于平稳下来，洛意将栓绳绑到池鸢这边的船尾，“池姑娘，不妨一起走吧？”

“可以。”池鸢将画还给他，“你的师妹呢？”

“师妹……呵呵，她已经来了。”

岸边忽然传来阵阵低呼，只见山青水绿之间，飞出一把茜红色的华丽大伞，大伞载着一位少女飞旋而来，她身边环绕着几把小红伞，伞面转动的旋风，吹起少女雪青色的衣裙，流动出一圈精致的绣纹彩蝶。

少女径直向洛意这边的小船飞来，快到时，她突然从大伞上跳起，悬在身边的小红伞全都移到她脚下，被当作阶梯踩着，一步步直达小船。

登上小船，少女看都不看一眼洛意，掸了掸衣裙上沾的花草，纤长的手指一勾，那些飞旋的伞就乖乖地收拢起来，落到她手心。

“你怎么还在画？事情都办好了，下次能不能自己去，别老是让我帮你跑腿。”

少女坐在船头，寻茶水喝，见船尾的洛意半天不回应，一脸不悦地扫视过去：“洛意，你没听到吗？”

也就这一眼，她看到了洛意对面，身着浅青色华裙的池鸢，那衣裙很抢眼，但不及池鸢容貌气质半分。

倏的一下，墨暄激动得站了起来，见池鸢也在看自己，唇角微动，快步过去行礼。

“鬼笛仙子！”

池鸢望着她，拱手回礼：“你就是墨暄，洛意的师妹？”

墨暄点点头：“鬼笛仙子，你……”

“什么鬼笛仙子，我有名字，喊我名字即可。”

墨暄看着池鸢，眸光似水轻晃：“好，那池姑娘可以吗？”

“自然可以。”

“池姑娘，你…也去夏州城吗？”

“嗯，听说这条水路，好像都是去夏州城的。”

墨暄微微一笑，垂在袖子里的手向身后的洛意挥了挥，示意他赶紧上茶：“自武林大会后，一直没听到池姑娘的消息，真好，还能在这里遇上池姑娘。”

一层层水波将两艘小船推到岸边，李老伯见池鸢和故人叙旧，就收了桨默默候在一边。

一直不远不近跟在池鸢后面的黑木头，脸上吃惊的表情就没断过，先是池鸢的名字，再是云兮慕的身份，以及洛意和四绝山庄的名望，这些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要吓死人的程度。

现在的黑木头仿佛真的变成一块木头，呆立在船头，动也不敢动。

他的船夫也十分上道，将小舟挨着池鸢他们后面停靠，得知他们几人的身份，压低的斗笠，微微抬起了一些。

闲聊几回，池鸢切入正题：“洛意说，你想见我，是想和我切磋武功吗？”

墨暄将洛意递来的茶，双手给池鸢奉上，至于她身旁的人，全部无视：“切磋不敢，若是能得池姑娘指教，那再好不过。”

墨暄说话直接，让池鸢很喜欢：“好啊，那下了船，我们约个时间？”

墨暄眉眼一扬，笑得格外甜：“太好了，那一会到了夏州城，我们住同一家客栈如何？这样也方便见面。”

“也好。”

池鸢刚说完，船只再次摇晃起来，一**水浪打得船舷梆梆作响。

原来是后方又驶来几艘大船，快到夏州港，河道逐渐变窄，即便如此，那船队的速度也丝毫不减速，相当霸道地在河道中央劈风斩浪，吓得周围的船只纷纷躲避，唯恐与其撞上。

被打扰到的墨暄，神色不悦地投去一眼，不屑道：“嘁，果然是武林盟，也只有他们敢这样嚣张跋扈。”

武林盟的船队大大小小共十几艘，高扬的幡旗，震天的鼓声，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如此声势浩大，仿佛在提醒周围人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