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惊喜”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苏蔓心中那头名为“咸鱼”的骆驼。她认命了,彻底认命了。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吧。她开始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投入到安阳长公主及笄礼的筹备工作中。
及笄礼虽不比宫宴、秋猎场面宏大,但其礼仪之繁琐、细节之考究,犹有过之。这是标志着一个贵族少女成年的人生大事,尤其在皇家,更是牵扯到无数双眼睛和潜在的联姻政治。
苏蔓首先调阅了宫中关于公主及笄礼的旧例档案,又请教了司礼监熟悉礼仪的老太监,初步摸清了流程框架:筮日、戒宾、陈服器、迎宾、始加、再加、三加、醴礼、字笄者、聆训、礼宾……一环扣一环,不容丝毫差错。
她再次发挥了“项目经理”的特长,将整个筹备工作拆解成几个模块:礼仪流程、场地布置、宾客邀请与接待、服饰器皿、宴席膳食、安全保卫。然后分别召集相关衙门主事,明确分工,设定时间节点。
“司礼监,全权负责礼仪流程的制定与执行,务必精准到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赞词。所有参与礼仪的宾者、赞者、执事人选,需提前拟定,报本宫与太后审定。”
“内务府,负责场地布置(选在慈宁宫花园)、一应器皿摆设、以及宾客礼单的准备。所有物品需列详细清单,提前查验,确保完好无损,符合规制。”
“尚宫局,协助本宫总揽,负责与各衙门协调,汇总进度,拟定受邀宗室命妇名单及座位安排,并负责当日女宾接待。”
“光禄寺,及笄礼后的宴席需精致典雅,符合长公主身份,菜单需兼顾时令与寓意,提前试做,确保万无一失。”
“銮仪卫,慈宁宫花园及周边安保需加强,确保典礼顺利进行,防止闲杂人等惊扰。”
她条分缕析,指令清晰。底下的人经过前几次“项目”的洗礼,早已习惯了皇后娘娘这种高效(且让人不敢偷懒)的工作方式,纷纷领命而去。
然而,及笄礼的筹备,远比苏蔓想象的要复杂和……“内卷”。
首先发难的是德妃赵氏。她协理人事,司礼监拟定的参与礼仪的人员名单,自然要先经过她的手。她拿着名单来找苏蔓,语气恭敬,话里却带着试探:
“娘娘,司礼监拟定由诚王妃担任正宾,安王妃、永宁郡主担任赞者,您看……是否妥当?”她顿了顿,补充道,“诚王妃虽是长辈,但近年深居简出,于宫廷礼仪难免生疏。安王妃性子活泼,恐不够庄重。永宁郡主……其父与柳家过往甚密,虽未卷入前事,但终究……”
苏蔓听明白了。德妃这是在质疑司礼监的人选安排,并且隐晦地提出了自已的建议——她想换上更“合适”、或者说,更符合她心意或利益的人选。这背后,可能涉及到宗室内部不同派系的博弈。
苏蔓对宗室关系了解不深,但她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能偏听偏信。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道:“名单先放这儿,本宫需斟酌一番,也要禀过太后娘娘方可定夺。”
她将皮球暂时踢开,决定先去摸清楚这几个王妃郡主的底细,再咨询太后的意见。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卷入宗室争斗。
德妃见皇后没有立刻采纳她的意见,眼神微闪,但也没再多说,恭敬退下。
紧接着,内务府呈报上来的场地布置方案和器皿清单,也引发了争议。方案极尽奢华,光是用来陈放发簪、钗冠的紫檀木托盘,就列出了十几种不同雕花款式,更别提那些琳琅满目的玉器、金银器。
苏蔓看着那长长的清单,眉头紧锁。她倒不是心疼钱(反正不是她的),而是觉得过于铺张,反而失了及笄礼应有的庄重与雅致。安阳长公主年纪尚小,如此堆砌,怕是会显得俗气。
她召来内务府总管,指着清单上几样过于华丽的物件:“这些,撤掉。及笄礼重在礼仪传承与心意,而非器物炫示。选用样式典雅、做工精湛的即可,不必一味求多求贵。”
内务府总管面露难色:“娘娘,这……往年公主及笄,皆是如此规制,若骤然削减,只怕……只怕外人会觉得皇家苛待长公主,或是……娘娘您……”他没敢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怕人说皇后吝啬或有失体统。
苏蔓心中不悦,知道这是底下人习惯了逢迎和讲究排场。她语气淡了下来:“规制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后娘娘素来不喜奢靡,陛下亦崇尚务实。按本宫说的办,若有非议,本宫一力承担。”
她搬出了太后和皇帝,内务府总管这才不敢再多言,讪讪地下去修改方案了。
然而,最让苏蔓头疼的,还是光禄寺呈报的宴席菜单。菜单倒是没什么问题,问题是随之而来的一道请示——关于宴席所用食材的采买。
光禄寺的奏报里提到,按照往年惯例,此类重大庆典的部分珍贵食材,如南海鱼翅、辽东熊掌、西域珍菌等,需由皇商专人专供,以确保品质。而目前负责这部分采买的皇商,恰好与德妃的娘家赵家有些关联。
这看似平常的请示,却让苏蔓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想起之前柳如玉倒台时,曾隐约听闻柳家也涉及宫中的采买利益。难道,这后宫的利益链条,远比她看到的要盘根错节?德妃此番,是想借机巩固或者扩大自已家族在宫中的商业影响力?
苏蔓感到一阵心烦。她只想把事情办好,怎么处处都是坑?她不想得罪德妃,但更不想被人当枪使,或者留下什么隐患。
她将光禄寺的奏报暂时压下,没有立刻批复。她需要时间调查和思考。
就在苏蔓为这些暗流涌动的“内卷”焦头烂额时,事件的中心人物——安阳长公主,竟然主动来凤仪宫拜访她了。
安阳长公主年方十五,正是豆蔻年华。她继承了其母端慧皇贵妃的美貌,眉眼精致,皮肤白皙,带着一股被娇养出来的天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纵。她穿着鹅黄色的宫装,像一只活泼的黄莺,给沉闷的凤仪宫带来了一丝鲜活气。
“安阳给皇嫂请安!”她声音清脆,行礼却不算十分标准,带着少女的随意。
“快起来,妹妹怎么有空到本宫这儿来了?”苏蔓露出温和的笑容,招呼她坐下。她对这位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印象不坏,至少比那些心思深沉的妃嫔要好相处。
“听说皇嫂在为我及笄礼的事忙碌,安阳特来谢谢皇嫂!”安阳笑嘻嘻地说,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凤仪宫的布置,“皇嫂这里真好看,比母后宫里亮堂多了!”
苏蔓失笑,吩咐锦心上了些精致的点心和花果茶。
安阳似乎对苏蔓很有好感,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从宫里的趣事说到她喜欢的衣裙首饰。说着说着,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苏蔓说:“皇嫂,我听说……内务府准备的那些及笄礼服和头面,样式都老气横秋的,我不喜欢!”
苏蔓一愣:“哦?妹妹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喜欢那种轻盈飘逸的!像仙女一样的!”安阳比划着,眼里闪着光,“还有那头面,不要全是金灿灿的,要点缀些珍珠、翡翠,才显得清雅!皇嫂,您能不能……帮我和内务府说说,按我的喜好改改?”
苏蔓看着安阳期待的眼神,心里有些为难。及笄礼的服饰是有严格规制的,不能随意更改。但看着小姑娘那渴望的眼神,她又不好直接拒绝。
“妹妹的想法,本宫知道了。”苏蔓斟酌着词句,“及笄礼的服饰,关乎礼仪规制,不能全然依着性子来。不过……本宫可以让人在符合规制的前提下,在细节上做些调整,比如选用更轻软的料子,在头面上增加些你喜欢的珍珠点缀,你看可好?”
安阳虽然有些失望不能完全随心所欲,但听到皇嫂愿意为她争取,还是高兴起来:“真的吗?谢谢皇嫂!皇嫂最好了!”
她又坐了一会儿,吃了好几块点心,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送走安阳,苏蔓揉了揉眉心。这小公主,也是个不省心的。不过,她的到来,倒是提醒了苏蔓一件事——及笄礼的主角是安阳,一切筹备,最终都应该以让她开心、圆满地度过这个重要日子为核心,而不是成为各方势力博弈的舞台。
这个念头,让苏蔓在面对接下来的纷扰时,有了一个更清晰的准绳。
几天后,德妃再次来询问礼仪人选之事,并隐晦地推荐了另外几位宗室女眷。
苏蔓这次没有回避,她看着德妃,平静地说道:“妹妹推荐的人选,本宫都记下了。此事关乎长公主及笄礼的庄重,亦关乎皇家体面,人选需德才兼备,资历与身份都需匹配。本宫已请示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仍以司礼监初拟名单为主,毕竟她们更熟悉典礼流程。若妹妹觉得名单中个别人选确有不便之处,可列出具体缘由,本宫再与太后娘娘斟酌。”
她既尊重了司礼监的专业意见和太后的决定,又没有完全驳回德妃,给了她一个提出具体反对理由的台阶,显得公允而不失灵活。
德妃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笑了笑:“娘娘思虑周全,是臣妾多虑了。既然太后娘娘已有决断,臣妾没有异议。”
关于光禄寺采买皇商之事,苏蔓则采取了更谨慎的态度。她没有直接否决,而是批示:“皇商采买,关乎宫中用度与体面,需慎之又慎。着内务府与光禄司共同核查现有皇商资质、过往供物品质及价格,形成详细报告呈报。此次及笄礼所需特殊食材,可暂按旧例,但需严把质量关,若有差池,唯尔等是问。”
她将核查的责任交给了内务府和光禄寺互相监督,既没有动现有的利益格局(避免立刻树敌),又表明了关注和日后可能调整的态度,留下了伏笔。
经过一番或明或暗的较量与平衡,及笄礼的筹备工作总算磕磕绊绊地走上了正轨。苏蔓感觉自已像是在走钢丝,一边要维持后宫的稳定和效率,一边要平衡各方势力的诉求,还要确保典礼本身的质量。
她累得瘦了一圈,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沉静和锐利。她开始真正理解皇帝所说的“看懂这盘棋”是什么意思。这后宫,果然是一盘大棋,每个人都是棋子,而她这个皇后,不仅要当好一枚重要的棋子,还要努力去理解执棋者的意图,甚至……尝试去影响棋局的走向。
终于,到了安阳长公主及笄礼这一天。
慈宁宫花园被布置得庄重而雅致,既不显奢靡,又充分体现了皇家的气派。受邀的宗室命妇们衣香鬓影,井然有序。司礼监制定的流程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担任正宾、赞者的王妃郡主们举止得体,仪态万方。
安阳长公主穿着苏蔓特意吩咐改良过的及笄礼服,料子更加轻盈,头面上点缀着圆润的珍珠,衬得她娇艳的脸庞更加明媚。她按照礼仪,一次次跪拜、加簪、聆训,动作虽然还有些稚嫩,但神情庄重,显然也明白今日的重要性。
苏蔓作为皇后,全程观礼,维持着端庄的仪态。她看着安阳在太后和皇帝慈爱(皇帝的表情算慈爱吗?大概吧)的目光中,完成从少女到成年女子的转变,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感慨和……一丝微弱的欣慰。至少,她把这个“项目”顺利完成了,没有出大的纰漏。
典礼圆满结束,宴席的气氛轻松而融洽。安阳特意跑到苏蔓面前,敬了她一杯果酒,小声道:“皇嫂,谢谢您!今天的礼服和头面,我很喜欢!”
看着她真心实意的笑容,苏蔓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一些。
然而,就在宴席即将结束时,皇帝萧桓却端着酒杯,走到了苏蔓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他看着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听到:
“皇后近日辛劳,及笄礼办得很好。安阳很开心,母后也很满意。”
他举起酒杯,向苏蔓示意。
苏蔓连忙端起自已的酒杯,心中警铃大作。他又想干嘛?当众表扬?这是要把她架得更高吗?
“臣妾分内之事,不敢当陛下夸赞。”她垂眸谦逊。
萧桓却没有就此打住,他饮尽杯中酒,看着苏蔓,缓缓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意味:
“皇后如今,越发有母仪天下之风范了。朕,心甚慰。”
“母仪天下”!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蔓心上,也砸在了在场所有竖起耳朵的妃嫔命妇心上!
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皇帝对她这个皇后地位的再次肯定,甚至是……一种期许?暗示她将来要承担更重要的责任(比如……抚养皇子?)?
苏蔓的手微微一抖,酒液差点洒出来。她强迫自已镇定,谢恩,饮下杯中酒。
但她知道,皇帝这番话,如同在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后宫,又投下了一颗石子。
而她,则被这涟漪,推向了更深的、无法预测的漩涡中心。
她的“退休”之路,仿佛已经远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