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未透,雪意仍浓,连日风寒,将山路冻得结实。林雪飞一行人自连港镇启程,十余辆马车,装载着龙涎香、风茧草、雪参等重药,缓缓朝雪京方向行去。
她身披灰氅,神色平和,实则心思翻涌。这一趟并非单纯为交货,而是她计划中的“投石问路”——是要探探雪京之气,也是试探朝堂边缘势力的反应。
为保交期,她未走转运缓线,而是亲自押车走主道,意图昭然。
至叠三坡时,天尚未黑,山风却愈发凛冽,山腰白雪覆顶,一片沉静。郝青岚已在山岭之下候着,风雪中披甲持戟,神情冷峻又颇有些期待。
“你到了,掌事。”她唇角微弯,拱手行礼。
林雪飞翻身下马,颔首笑道:“此行辛苦了,你信中描述的甚是简洁,如今见面,刚好听你讲一讲详细的故事。”
郝青岚语言简洁,但是可以听出暗藏的兴奋和欢喜,将影针阁一役包含最终如何追得货物回来的自始至终细细述来。林雪飞听得认真,未曾插言,直至末了,才轻声道:“处理得好。”
她略一沉吟:“梧桐之死,是为职守,不可白死。你回头将我账上拨三百两银,遣人送其家属,细致些。”
郝青岚点头:“明白。”
林雪飞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但这一役,动静不小。你杀的是哪位蒲家之人?”
“未留名,只知是北线分支商队一支。”
林雪飞轻敲车辕:“知鹤台有消息吗,这北线商队,是老爷子的地盘,还是哪个儿子的手笔?”
郝青岚答不上来。
“魏烛未传书给你吗?看起来他这趟还未理顺啊......”林雪飞叹了口气,“听说蒲家那位少爷并非掌上明珠,兄弟众多,或许另有斗争。若能借力,不妨一试。”
她语气依旧平稳,却隐隐透出一丝担忧:“此事既动,便是真正结下了仇怨。不能让对方从容退去。”
“你这里从影针阁出人,再派人摸一摸蒲家的事。听笛人混入台中这等要处,让魏烛去查,蒲家这条线,你来摸。”她又吩咐道,随即补了一句,“要快。”
郝青岚应声领命。
两人会面简短休整之后,押车继续西行。
数日后,林雪飞与郝青岚决定途经影针阁西线,顺道取回先前暂存的龙涎香旧批。途中行至半山林道,忽有小股流匪截道而出,十余人蒙面执械,意图打劫车队。
郝青岚冷眼扫过,未等对方叫阵,便策马上前,唤出两名随行精锐绕至两侧,自己持戟杀入。流匪显非久战之徒,被冲杀不过片刻便乱了阵脚,落荒而逃。
林雪飞站在车前未动,目光沉静,见郝青岚归来,只道:“这些年,连港镇到冰峰一带竟是最安稳之地,反倒越靠近雪京,匪患越频。”
郝青岚拭去戟上血迹:“所以我更喜欢雪东,让人心里踏实。”
林雪飞笑道:“你这刀口舔血之人,却也更喜欢平静的日子吗?怕是平静久了又想出来行侠仗义了。”
郝青岚见被说中心事,抿唇笑了笑,望着路面不再言语。
傍晚时分,众人抵达影针阁驻地。清昭早已在门前候着,一袭红衣似火,见到林雪飞亲至,立刻迎上,面露笑意。
“掌事亲临,实乃本阁之幸。”
入阁之后,清昭主动详细汇报前番袭击蒲家商队之事,言辞利落,气息昂扬。提及阁中一人伤重未愈,她语带怜惜,又略有暗示之意。
“此次任务,诸人皆是拼命出力,若能得掌事稍加补贴,诸将士亦当士气大振。”
林雪飞颔首:“此战辛苦,梧桐家人的抚恤,你可自行与青岚请示。我另行拨五十两,安抚阁内众人。”
清昭谢过,满面春风退下。
晚饭后,林雪飞与郝青岚单独商谈第二日出行事宜,谈完郝青岚准备离去时,却听林雪飞低声吩咐:“对清昭,你要用,也要防,不要被她架在空中。”
郝青岚愣了下,片刻后应下。
次日拂晓,二人清点阁中寄存的旧批龙涎香,重新启程。
马车行至官道,郝青岚忽问:“掌事,我们是否要绕道去看知鹤台?”
林雪飞未转头,只答:“不必。”
“魏烛这人,虽好偷懒,但他压得住台中人心,只交一个名字不奇怪。这次就看他能不能自己察觉出这一线端倪。”
郝青岚怔了怔,过了一会才道:“掌事……您早就存了心思?”
林雪飞一笑:“不是心思,是观察。总不能让重要的事情落在地上。”
郝青岚骑在马上,心中百转。她一直自诩谨慎沉稳,此番才觉林雪飞之思之远,实难一窥全貌。她不由生出敬意,也觉一丝寒意。她忽觉这几年商队在逐渐扩大,生意在逐年变好,但是林雪飞也跟着在一起变化,外柔内敛,实则心机更深。
她不再多言,一路默默随行。
自此之后,两人偶尔交谈,只沿官道而行。
十数日后,一行人入冰峰西境,抵达霜华城。
这一路天寒路滑,林雪飞尽量走官路,避开民路与草盗地界。马蹄之下,是十数辆车队,载着药材与封箱龙涎香,护卫八人随行,皆为药膳堂老兵。十余日后,一行人入冰峰西境,抵达霜华城。
霜华城虽不大,却是雪京门户所在。入此城者,便入京畿。这里官商并存,亦藏暗涌。
林雪飞打算低调入城,休息一晚便走。入得霜华城,日色已偏西,天边薄雪飞扬,一行人押车入巷,在一处名为“鸿庐客栈”的旅馆歇脚。
小二原本上前接待,待看见商队护卫齐整、马车十余,装载多是密封药材,眼中多了几分警惕。未多久,一名中年掌柜装作随意地走向众人桌前,笑容可掬,亲自送茶问候。
“几位是京中来的?还是东边冰峰城那边的?”他轻声探问。
林雪飞抿了口茶,淡然答道:“我们从东头一路风雪赶来,正是给京里铺子送货,不然怎敢走这条路?”
掌柜一怔,旋即笑容加深:“那姑娘真是贵客,我这店虽小,却也识得些人脉,姑娘可是给京中刘爷供货?刘爷与驻军在咱们这儿的镇元侯李铭李大人那是极好的交情,姑娘日后若在此歇脚,尽管吩咐。”
林雪飞心道这个掌柜看起来也是个话篓子,不如赌上一把,便顺势一笑:“听掌柜一言,倒是解了我不少疑惑。我们确是刘爷在雪京西市旗下的铺子,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不知此地归谁镇守,刘爷是内务之人,镇元侯却是边军出身,二人共处一城,不曾有龃龉?”
掌柜斜睨她一眼,只当她真是刘杉派来探口风的,连连摇头:“哪能呢?这霜华城谁不知道,他们一个主银粮钱庄,一个主兵马调令,素来不搅扰彼此事务,怎么会有龃龉,刘爷的线在咱们霜华城都是便宜行事。咱们的人到了京城刘爷的地盘也是一路畅通。”
林雪飞得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点头称谢,顺手掏出一锭银子推了过去:“烦掌柜的照料我这十来车货,贵重得很,出了事,我可交不了差。”
掌柜连忙接下,笑得眼角都皱起来:“姑娘放心,这一夜,鸿庐必无外扰。”
当夜果然平安。
次日一早,林雪飞一行整顿队伍出发,掌柜亲自送出门口,叮嘱再三。出了霜华城不远,便见前方喧哗,竟是一名地痞拉扯民女,老妇跪地哀求。
郝青岚怒从中来,一记戟柄击翻地痞,喝道:“欺人太甚!”
谁知那人摔倒后滚地痛嚎,大喊:“我是赵胜的人!你们动我就是动镇元侯!”
林雪飞眉头一动,刚欲说话,街尾便出现一队巡城兵,直冲这儿而来。
头目见状喝道:“哪来的商队,竟敢伤我霜华军吏!”
那彪形汉喘着粗气,立刻奔至他们前头,指着郝青岚,“就是这贱人下的手!”
兵士们转而将目光盯向林雪飞的车队,围拢过来,声称要扣车审问。
林雪飞见剑拔弩张,不动声色地寒暄道:“各位官爷有公职再身,需要查问我们自然全力配合,只是想先知道各位官爷归属何部,是为何查问?因这是京中要的货物,若是有损我们也好和刘爷有个交代。”
此时正值黄昏,天色昏暗,雪花夹着寒风袭人,兵士彼此看了看,面色顿缓几分,却仍不肯放行。两队人马僵持在霜华城斑驳的外城墙下。
兵士中为首的中年汉子忽然发话:“想要蹭宫里刘爷的福光的多了去了,说是归他,可不等于都能通融。”
林雪飞闻言,心中已有几分判断,对方的说辞里,对刘爷还是有几分忌惮,并不想把事儿闹大。但是是自己人被打了,怎么都要争回一个面子。她略一停顿,又笑着说:“将军不必为难,只是货物不少,若真要一一开箱,怕误了我们递交时辰。”
话落,她轻轻一点指侧人,随从立刻递上一包银子,道:“我的属下脾气急,误伤了军爷的人,给诸位添碗酒喝。”
中年汉子摸了摸沉甸甸的钱袋,掂了掂分量,嘴角一抽,冷哼一声:“看你识相,赶紧走吧,下回记得绕道。”
待车队终于离开,林雪飞面色凝重。郝青岚低声道:“看这人的气质脾性,最不过就是一军痞,竟敢如此横行,真是**透了。”
林雪飞道:“这霜华城虽小,却是京城门户,连兵士都敢仗着山头收贿,可见朝廷施政之**。你让清昭查一下霜华城里主要几个势力的底细,看真是李铭一家独大,还是也有牵制。若是京城线真的跑起来了,这里要增设一个点。”
郝青岚点点头,但悄然记下赵胜的名号,心中已有盘算。
车队正待启程,郝青岚请示道:“此地已经是危险,我们走后那老妇和女子定要被惦记。我们是否可再稍拿些银子,让她们尽快换个地方?”
“那是自然。”林雪飞点点头,郝青岚终是有些喜色,应了自去办妥。
商队得以继续前行。
走不多时,忽听马蹄声响,二人回头望去,果然两骑快马自城中追出,远远盯了一眼商队,却并未停留,径直策马而去。
“看着眼熟,像是刚才的兵士,这不知又是在做什么。”郝青岚拧着眉毛道。
“霜华城和京城的联络怕是比我们所想的更密切。”林雪飞看着风雪中消失的人马,道,“那客栈老板所言非虚。”
数日后,车队抵达京东门。甫欲入城,便被守门官兵拦下盘查,拿着通行文书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始终不放。
“我们是送济雪堂的货物。”林雪飞心想到了雪京,该是公事公办了,若是再搬出那个并没有交情的刘爷,只怕要露馅,便如实道,“是王大人名下。”
“济雪堂?”兵士冷笑,“西市的铺子来走东门,懂不懂规矩!”
林雪飞心中一震,想着自己怕是又拜错了佛,脸色微变,开口却仍从容:“西门绕远,我这十车货赶期交付,还请官爷通融——还是说,此地有些别的规矩?”
领头的正待讥讽,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轻笑:“你打哪儿来的,可真是外道。”
林雪飞循声望去,只见城边酒肆门前,一名着淡青长衫的女子倚门而立,眼神冷峻,带几分戏谑。
“姑娘误闯东门,怕是被瓮中捉鳖了。”女子淡淡开口,“济雪堂背后的东家王赡确管通行,但只管南门,东门是李铭的人。”
林雪飞心中一凛,躬身行礼:“多谢指点。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唐沁。”女子翻了个白眼,“你若不掏钱,今儿怕是出不去了。”
林雪飞心领神会,回头对兵士道:“既然如此,不如请你们的管事来一趟,咱们也好谈个明白。”
不多时,一名佩刀文士模样的人走来,腰间绣有镇元侯亲兵的标志。
林雪飞躬身,沉声道:“这是我们要送入济雪堂的货,文书齐全,只因误走东门,烦请通融。”
文士冷眼看她,正欲开口,却见她袖中银光一闪,递上一匣纹银,约莫二百两。
“烦请大人转告上峰,雪东连港林家,掌事林雪飞亲押交货,入城不为他事,望得一通。”
对方接过银子,打量她片刻,淡淡道:“林掌事既通情达理,雪京自然不为难你。”
待得商队入城后,唐沁在旁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外地人啊,连这点门路都不知道也敢来雪京做生意,胆子倒不小。”
林雪飞不怒,反笑道:“世道再乱,人心总归能通,只要讲得明白,花得起代价,总有法子过这一关。”
她瞥了眼唐沁,又道:“你这般眼力过人,若肯同行,我自当厚谢。”
唐沁摇头:“我又不缺你这点银子。”
“可你说‘掏钱吧’的时候,却不是这语气。”林雪飞淡淡一句。
唐沁一顿,哼了声:“你少说风凉话。想请我也成,今夜凝香楼见,我看你有多大诚意。”
她转身离去,背影洒脱。
林雪飞微笑看着她身影远去,轻声道:“此人,可用。”
郝青岚皱眉:“她一副油嘴滑舌,信得过?”
林雪飞目光平静:“京中之事,我们所知太少,只怕举步维艰。她未必可信,但话可信一半。此人聪明,眼力准,能调度自如。哪怕不留身边,借一借手,也值。”
唐沁出场!重要女主角还有多远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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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 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