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初歇,影针阁内却剑拔弩张。
“我说了,现下人手不足,贸然出动,不是添乱么?”清昭一身绯衣,坐在堂中木椅上,斜倚着扶手,眉峰微蹙。她一向端持,声线柔软却冷意凛然。
郝青岚站在堂下,身姿笔直,脸色却一寸寸冷了下去。
“龙涎香一事关乎商队命脉,掌事她如今在连港镇中费尽心力周旋,而我们这边竟要在此等五人归来?若货物真还在,他们会等我们么?”
“你怎知他们不毁货?”清昭轻笑,语气中却有一丝怒意,“若真是蒲家的人,做事从不留尾——”
“他们若是要毁,早在冰川道下手时就烧了。”郝青岚打断了她,神情决绝,“龙涎香价值不菲,若能转手,不知能换多少银子。他们敢抢,便不会轻易毁掉。”
“那又如何?就我们俩去闯蒲家的山窝子?”清昭也站起身,言辞不善。
郝青岚语气仍冷,却忽然一转锋芒:“林主事曾言,阁主既已统辖西线,便是临事断决之人。若你做不了决定,那便换人罢。”
清昭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怒色。
郝青岚继续:“影针阁的粮银,自你上任起,八成是药膳堂拨的,你若不肯出人,我便写信与掌事。她若知阁主在这生死关头推三阻四,你说她会怎么想?”
清昭咬牙,没有说话。
良久,她抬手拨了信鸽笼的铜环,一声清啸破空而去。
“我们等他们三人回来。”
三人傍晚便赶回阁中。一个是梧桐,个头极高,满脸横肉却心思缜密;一人名巳栖,年纪最小,话少手快;还有一人叫水丹,容貌清冷,出手狠辣。
清昭与郝青岚简短交代任务,五人即刻出发,沿冰川道而上,终在一处废庙中发现了可疑踪迹。
暮色将尽,庙内传来细碎声响,凝神细听对话,果然是蒲家鹰犬。郝青岚目光一凝,手中短戟一横,率先跃入庙后小门。
“杂种!”
郝青岚心中有气,冷喝一声,长戟探出,寒光一闪,已刺入一名黑衣人肩胛。
庙中众人被惊动,纷纷拿起武器,双方激斗在即。
巳栖一马当先,身法如狸,瞬间跃上梁柱,从高处投下铁钩直掷敌首。水丹双匕交错,连斩二人,但就在此时,梧桐被两名蒲家鹰犬夹击,未曾顾上,胸口中刀,被一名刚挡开巳栖铁钩的鹰犬从侧面砍倒。
“梧桐!”清昭目眦欲裂,脚下一转,整个人如旋风般逼近,衣袂翻飞间已将那名行凶者斩首于地。
郝青岚此时已杀至庙心,一招连环撩戟逼退敌方首领,身形如影中厉风,转瞬已劈翻两人。
她低喝一声:“留一个活口!”
清昭以匕首架住最后一人咽喉,下属被杀的愤怒让她眼神森然:“龙涎香呢?”
那人颤声道:“没……没进京,也没送青云堡……货……货是送去南线御锦城的,那里……有人接应……”
话未说完,便吐血倒地。
郝青岚站在庙门前,望着远方被月光覆住的山道,冷声道:“我们追。”
“你疯了!”清昭蹲在梧桐满身是血的身体旁,目眦欲裂,“你看看现在!梧桐死了,水丹也受伤,我们只剩仨人。若是,若是小敛他们在,我们人手充足,何至于此!你还想空手入御锦城?”
“梧桐的家人我自会向掌事请示好好抚恤。”郝青岚低声道,“但若是货物追不回来,后果严重,怕是后面就没有影针阁了。”
清昭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什么。郝青岚咬紧下唇,终道:“你留在此等那二人吧,我先去。”
说罢不等清昭回应,转身消失在破庙外。
清昭震惊地抬头望着她背影,沉默片刻,放出信鸽,催促二人尽快回程。
她低声自语:“这人......真是做事毫不给自己留余地。”
郝青岚一路南行,脚下不停。
这条御锦城支路她非常熟悉,当年她被林雪飞相救就是在此,此时带着这个心境旧地重游,对这个灾难之地更是恨上又加了一层。这条路路况向来不好,常年冷清,正因如此,若真有人要将龙涎香悄悄运出,又不想经过官道、兵哨与驿站检查,此处倒也成了最稳妥的路径,郝青岚记得有一处是绕开旁边村落的隐蔽小路,极容易藏身。蒲家商队干的是隐蔽的勾当,多半是要走这条路的。
入夜时分,她果然在一处低谷坡道上,发现了一支队伍。
那是一行二十余人,衣着不一,外表看似普通货商,但步履却颇有规律,前后配比得当。更细看,马车四辆皆为双轴大轮,车厢紧密,用厚布封口——不像是载着杂货的,更像是载着贵重物品。
她未贸然靠近,而是翻身上了旁侧山林,隐身于一株枯木后,从高处远远打量。
探路的骑马男子个子瘦高,耳后佩着一枚铁片,走位诡异,目光四顾。车后数人交头接耳,似在念清点数目;而队尾,押队者身材壮硕,面色黝黑,步伐沉稳,手中却不离一杆铁枪——此人武功不低,郝青岚远远看着,也觉其气势逼人。
她在山林中悄然随行,不动声色,直到这支货队在一座偏僻小镇停驻下来,寻了一家破旧的客栈歇脚。
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回身折返三里外的溪边,将一枚藏有香粉的木珠投入溪水中。
不多时,风中传来两记低哨。
清昭到了。
她身后带着水丹、巳栖与小敛三人,因马脚轻快、烟粉指引,不过小半日便追上了郝青岚。
“目标锁上了?”清昭一身藏青行衣,外披斗篷,走路无声,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带着三分诧异。
“队伍还没走远,货应在车里。”郝青岚说完,领着众人翻入一旁土坡,蹲伏林下,将整个小镇客栈尽收眼底。
她指了指几处窗:“前面这三个,是管事的。探路那个耳后有暗记,应该是青云堡出身;运送那人身手一般,但颇多言语;最后那个压阵的,怕是个头目,枪不离身。”
“人不少。”巳栖低声道。
“我们商讨下计划。”郝青岚眼神冷静,语速不快却极具节奏,“阁员四人分两路——水丹,你入厨房,想办法在今夜供食中混入迷药,我虽投了部分到溪中,只怕水流太急会全部冲散。巳栖、小敛分别守东西两侧巷口,待命。清昭与我,负责中控。夜半后动手。”
她又看了看清昭:“你来断后,还是我来断后?”
“我来。”清昭望着郝青岚,眼中光亮闪烁,开口毫不犹豫。
午夜时分,烟雾弥漫。小镇夜风平缓,客栈内早已点灯熄火。
那批货队人马果然按时开饭,约有一半人吃了迷药之物,不多时便纷纷昏睡。
只剩探路管事、三名运货脚夫未曾入口,尚还警觉。
巳栖从东巷潜入,出手极快,一击封喉;小敛从屋后翻窗,双刀并举,一名脚夫未及喊声,已咽气。
客栈内血腥味弥漫,郝青岚闪身入内,直奔探路人。对方眼疾手快,还未拔刀,便见戟影已至,抬臂格挡,被震得向后连退三步。
“你是谁——”
“送你归西的人。”郝青岚语音低沉,戟锋转侧,从脖下掠过,对方喉间喷出一道血线。
与此同时,清昭破窗而入,手中匕首接连掷出,封锁几处逃跑通道。她带来的水丹也跟进屋内,放出烟雾弹,一时间整个客栈浓雾迷离,咳声四起。
押队那人终究是武艺高强,闻动立刻醒来,手持铁枪破窗而出,正撞上门外守着的郝青岚。
二人照面不过一息,已交上十数招。铁枪力道沉猛,郝青岚却轻灵为主,长戟连环,步步压迫。战至后半,那押队人力渐不支,被她左手格挡、右戟破胸,一击毙命。
“清昭,记得处理干净。”她回头道。
清昭点头,四人合力将未倒者一一击杀,又将货物迅速从车中抬出。车厢果然是木箱叠装,密封严实,开启一看,整整九箱龙涎香。
众人暗松一口气。
这一夜,无人大声喧哗,客栈老板早已吃了迷药昏睡;至于两个夜巡的打更人,也在巳栖出发前被“请”去酒馆歇脚,未生波澜。
当晨光微熹,众人已将货物封箱,用三辆马车套好,分两路返回连港。
马车行于山道,郝青岚与清昭骑马走在最后。
“今日多谢。”郝青岚率先开口,语气不再如以往那般冰冷。
“阁员死了一个,若不是你坚持出发,也许不会死。”清昭望着远方,神色却已无愤怒。
“但若我们没出发,龙涎香怕是早已进了御锦城,到时人多眼杂,必然难以抢出来。”郝青岚低声说。
清昭沉默了一会儿,道:“也许我太重谨慎,忘了有时候,迟一步,就是全盘皆输。”
她转过头看了郝青岚一眼:“但是你带人是拼命,我带人是护命,咱们不一样。”
郝青岚淡淡道:“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为掌事效力。”
清昭勾了勾唇角,她似乎不认同郝青岚生命中只有林雪飞的这种选择,也不理解这种心境,但是一同战斗后,眼前这人似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了。清昭的笑意很淡,却落在早晨山风里,带了几分轻松。
“你应该多来我们阁上。”她忽然问,“以后任务,再一起去?”
郝青岚顿了顿,“可以。”
山道尽头,马蹄声如鼓,朝阳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