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他在被人折断骨头。钟荇无意识地想。
他双目紧闭,额头上是频频落下的冷汗,像是被人浸入冰冷的湖水之中,用尽全力也挣脱不得。钟荇试图用灵力将那股的痛意驱赶,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他四肢都被厚重的灵霁锁给锁住了,这条锁链是太微宗用来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被锁住的人周身灵力尽失,浑身虚弱无力,必要时还会遭受挫骨扬灰之痛。
没想到此刻竟然被用在他的身上。钟荇像只破败的娃娃,血水模糊了双眼,让他看不清来人。而身上的痛仍在持续,从他的脚踝蔓延上来,似乎要将他撕裂成碎片。
不,不要这样对我——钟荇失声呢喃:不要这样……
可是那人听不见他这样细微的声音,反而上前一步,轻轻抬起了钟荇的下巴。
那人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可是身处梦中,像是蒙上了一层难以穿透的屏障。
是谁?这人究竟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与钟荇此刻的痛苦呜咽不同,而那行刑之人的声音似乎有些愉悦,他低头对被迫抬起头的钟荇说道:“师兄,如今你落在我手上了。”
听到这句话,钟荇从脊背上窜出一阵阵冷意,他震惊地看向来人,却只见到被面具遮掩着的面容。那人动作是如此的轻柔,如果钟荇没有感受到一股令他痛彻心扉的灵力的话,几乎要被他此刻的行为蒙蔽。
戴着面具的人似乎在笑,他欣赏了一下面前的“风景”,随后缓缓对钟荇说道:“现在,可以去死了么?”
什……什么?!
钟荇尚来不及回答,便被人毁了灵台,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像是不忍让他多受些折磨,可是疼痛并没有放过他,哪怕只有一瞬。
意识消散的那一刻,钟荇仍是在想:
可是,他还有事情没有完成啊。
还有,还有薛玉……
最终,他只是落下了最后一滴泪。
声音渐渐遗忘了,终究还是归于一片寂静。
——
凄冷的月光之下,略显单薄的身影躺在小榻之上,凌乱的青丝无力地青年蜷缩着身躯,似是被梦魇住了。他面容惨白,像是在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手指蜷曲成骇人的形状,就在快要被主人折断的时候——
一只手握住了他。
随后手掌被轻柔地打开,一丝灵力缓缓渗入他的眉心,像是一缕清风拂过。许是太过舒服,青年忍不住用额头无意识地蹭了上去。温热的触觉像是烈火,惊得那人慌乱地移开手。青年不满地蹙着眉,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原本的不适最终平复了下来。
看着青年恬静的睡颜,黑暗中的人不知在床边呆了多久,最终还是离开了,悄无声息的。不知何时栖息在窗沿之上的鸟儿看着这一幕,略带疑惑地歪了歪头,下一秒,它便飞向自由的天空,带走了一片风。而后窗户被紧闭,再度陷入黑暗之中。
天亮之时,钟荇在小榻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只是他下一刻便感觉到意识有些沉闷,昏昏沉沉的,思维也有一些迟钝。
察觉自己有一些不对劲,钟荇只以为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因为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只是梦中所情所景,在睁眼之后都尽数遗忘了,只记得有一丝冰凉的气息格外舒心。
钟荇揉了揉眉心,勉强舒服了几分,只是随后便是身体上的愈加无力。
自己这是怎么了?
钟荇循着温度触摸了一下,只觉得额头烫的厉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他……这是发热了?
不是藏在他身体内的蛊毒,也不是他已经拼接不起来的经脉再次碎掉,更不是——
只是简单的发热而已。
思维理清楚的那一刻,钟荇却是下意识想:
这病来的不是时候,他叹了一口气。
快要到年关了,那里的阵法裂痕还没补足齐全,还有问心殿和薛玉的事情要思考。一桩桩一件件都在他心里默默计算好了时间。
只希望能快速好起来,别耽误了太多时辰才是。
三日后的日子还需要他亲眼目睹自以及修缮。
钟荇记得之前的时候自己曾经闲来无事地时候制作过治风寒的药,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只是他制完就随手一放的习惯许久都更改不掉,现如今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还需要寻找一番。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晕得自己复又摔倒在了床上。
这不大不小的一声终于惊动了不远处的人,钟荇听到薛玉迷迷糊糊地在问,似是被惊醒。
“林雨……你怎么了?”薛玉迟疑着问他。
听到薛玉有些担心的语气,钟荇故作从容地扯了点笑:“别担心,我只是……”
有点晕而已。
他话说着,又摇摇坠坠地试图走了几步,总算比刚才稳了一些。
薛玉:“……”
这样虚浮的脚步声这真的没有问题么?
当然钟荇身为一个病人,还是一个久病成医的病人,在此刻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的。
这真的不是他在薛玉面前逞强。钟荇在心里对自己说。
只是钟荇此刻头脑发昏,周围也没什么镜子能够照映出他面容,以至于他造成了对自己极大的误解——他简直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一个什么样子。
长眉微颦,眼睛雾气蒙蒙的,好似化作一汪微漾的清波。嘴唇显露出不似以往的红润,脸颊也泛着红。就算是这样,还要强撑着说上一句“没事。”
然而这个嘴硬的人并没有等到薛玉前来扶住他,就两眼一黑晕过去了。只不过间隔一两秒钟,钟荇无意识地察觉到薛玉正在朝他身边匆匆赶来,就这样短短的一段路,不知撞翻了什么,甚至还踉跄了一下。紧接着就是薛玉有些急切的声音和他温热的怀抱。
“林雨?林雨!”
不知是否是薛玉的声音有什么奇效,又或者是他缓过了刚才的眩晕,钟荇慢悠悠地醒了过来,然后渐渐仰起头,看着薛玉怔神。
这种感觉其实很陌生。钟荇本来在太微宗就是地位显赫、修为高深的大师兄,彼时一剑可抵百人,同龄之人也没有什么敢说要保护他之类的夸张之语。大多都是在他的羽翼之下成长,受他照顾恩惠的人数不胜数。
钟荇也没有什么机会能体验被人照顾的感觉。
只是如今的情形有些为难薛玉了。
正想着,钟荇慢慢地起身,却见薛玉似乎要去探他的手。
他一惊,刚刚缓和平稳的情绪再度沸腾起来:不行,不能让薛玉知道。
电光火石之间,钟荇似是不经意地躲开了薛玉想要探查的手,微微拱起腰咳嗽着说道:“可能是受了些风寒,咳咳……没什么大碍。”
薛玉似乎想到了什么,本来有些担心的心思悄悄放下,便不再执着要为钟荇诊脉,而是重新坐了下来。
紧绷着的弦微微一松,钟荇心道:这本来就是凡人很正常的疾病,薛玉也应该想到的。
“别担心,我有治风寒的药。”他安抚似的拍了拍薛玉的手,说道:“吃了便好了。”
“我去给你拿。”薛玉道。
钟荇轻声笑道:“你眼睛不好,怎么能看得清楚?”
薛玉抿唇不语。
于是钟荇朝他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是我来吧。”
只是他微微一动,却被薛玉反悔似的强硬地按了下去,他道:“我给你拿,你告诉我方位即可。”
他力气大的很,钟荇根本挣脱不来,只能惊愕道:“你……”
薛玉却是说道:“我虽然眼盲,这些天也摸索了解过这间屋子,你好生坐着,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说着他便朝前面走去,而后在一排柜子面前停留了下来,脚步分毫不差。
钟荇闭了闭眼:是了,薛玉即使眼盲,也还是那个薛玉。他自是有许多的办法的。
可是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钟荇看向薛玉左边的柜子——突然想起来那里有一颗仅剩的易形丹,而熟悉它气味的薛玉只需要打开那个柜子就能闻到,到时候,他又该怎么解释!
来不及细想,钟荇脱口而出:“薛玉!”
“嗯?怎么了?”薛玉立刻转身,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钟荇如此情急。
钟荇勉强笑笑,回道:“我想起来了,它放在你的右边,不过一刻的距离。”
“好。”薛玉毫不迟疑的点头,准确的抓住了药瓶。
只见衣袍纷飞之时,那瓶丹药准确地抛到了钟荇的手中。
钟荇没有迟疑,他确认无误之后,便仰头饮尽,动作干脆利落。
只是下一秒,他便呆在了原地,回过神来又看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瓶。
怎么会这……这么苦?!他明明加了蜂蜜的!
听不到什么声音,薛玉轻声唤了一句:“你还好吧。”
还好,神色清明了很多,只是献祭了一点味觉而已。他面无表情地想。
钟荇有些懊恼:早知道制作的时候应该多加些蜂蜜才是,怎么会苦成这样。
连舌尖都是苦的。
苦的他连喝了几碗水,才好上一点。
钟荇神色复杂地看着薛玉,囫囵着说道:“薛玉,你真的……”
好能吃苦啊……
不明白钟荇未尽之语的薛玉:“?”
不过他也没追问,只是在确认了钟荇的情况安全之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好了。
看着他甚至有些乖巧的坐姿,钟荇忍不住感叹道:这孩子实在是有他当年的风范。
不过——
钟荇的视线又掠过刚才差点被薛玉察觉到的柜子,心中暗道:
希望这颗易形丹能保留到薛玉痊愈的时候。
希望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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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烈火焚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