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钟荇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不再像晕头那样有些无力,幸运的是,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并没有再次发热。
这或许是个好征兆,再来一次,他又得在床上无聊地躺几天。
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薛玉的踪迹,钟荇猜测他身体的伤好了很多,因此出去的次数也较为频繁,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多运动运动也是好的。
钟荇摸着昨天那只“惹是生非”的坠子,将它从自己的身侧拿了过来。他静静地看着,还是没有将它如之前一样放起来,而是将它简单地环在了一起,紧紧地贴在手腕之上,触感也更加清晰,能让他第一时间发现这坠子的存在。做好这一切之后,钟荇较为满意地看了看,随后将它遮在衣袖之下。
仔仔细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衫之后,钟荇打算去问问温叔关于穆环的事情。
清晨的长溪村无处不透露着安静祥和的气息,不远处有村民早早起来,正在做着自己的活计。温叔也一样,他每日都要做一些木具,做好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前,十分的质朴无华,因此,钟荇甫一开门,便见到了早起的温叔。
钟荇在温叔的口中得知了信已经送达的消息,堆积的愁绪顿时散了不少。
他心道:不知道穆环能不能给他带来一点好消息。
得到肯定的话语之后,钟荇便谢过了温叔,并不想再打扰他的工作。
这村子里没有多少户人家,因此也较为宽敞,四周显得极为空旷,周围的树叶深秋之时便已经落完了,只剩下几节凌乱的枯树枝凌空而去,便愈发寂寥。
钟荇就这样慢慢散步到了溪边,这一路走来,他并没有看到薛玉,或许他们二人的路线并不相符。
春日的时候,溪边这里遍地都是不知名的野花,五彩斑斓,数不胜数。虽然花骨朵并不是很大,闻着也只有淡淡地香味,可是却让钟荇感到十分自在,因此常常喜爱在此处游玩。
如今这里只剩下被霜的枯草,难免看得令人神伤。
四季轮转亘古不变,溪水日夜向前奔流,可是一个人的生命却不是这样的。
他沿着溪边继续行走,在绛兰山脚处停下。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棵尚未抽芽的小树,纤细的枝干与它身旁的长青之树相比,显得太过弱小。不知道来年春天的时候,它会不会开花结果。
钟荇伸手摸了摸小树的枝丫,正想着继续往前看去,只是他身体突然一阵虚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使他动弹不得。
而后钟荇蓦地吐出一大片血迹,黑且热的血瞬间腐蚀了他脚下一片霜雪,浅薄的雪层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血水在缓慢地往四处流动,带着可怖的颜色。
钟荇垂眼看着那团血污,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他眼前突然失明,毫无踪迹的就这样夺走了他的视线,钟荇身子愈发软了起来,支撑不住地被迫摔倒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护住了手腕,手臂硬生生地压在了地上,顿时升起火辣辣的灼烧感。雪水渗入到了他的衣袍,只剩下一阵冰冷,并不比他此刻身体的温度差了多少。顾不上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他伸手摸索着,扶着身旁的一颗树缓慢且艰难站了起来。
钟荇在这熟悉的感觉中心知肚明:他体内的蛊毒似乎又要发作了!
不过万幸的是,他此番失明的地方一般除了他并没有没什么人来,要是被别人看到,见到他这副糟糕的样子,恐怕要心惊胆战一阵。
以往钟荇毒发的时候,常常就在茅草屋里一个人承受着,可是如今他不能回去,他不能让薛玉看见这幅模样。
衣袖隐藏之下,被坠子遮掩住的线泛出了近乎妖异的黑紫色,甚至还在疯狂地跳动,像是马上就要破体而出,污染着钟荇的身躯。
只是过了短短几秒而已,钟荇原本苍白的嘴唇变得奇迹般红润起来,面色却比以往更加惨白,像是这冬日尚未融化的雪。
因为看不见,他索性闭着眼,最终还是选择靠着树坐了下来,好让自己身后有个依靠。
这隐藏在他身体五年之久的蛊极其恶毒,至今都找不到解法,钟荇只知道的是,这蛊毒会慢慢地蚕食掉他的骨血,直到最后一根骨头被腐蚀殆尽,连一滴血也不会给他留下。
这五年来,钟荇便一直受这蛊毒侵蚀,古怪的甚至连发作时间并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每次发作都随意地很,自从上一次发作折磨了他一周之后,好歹安分了两个月,除了那条穿心而过的黑线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钟荇怕是都要忘了这蛊毒的存在。
没想到会在他今日出门散心的时候突然发作起来。
仿佛就在瞬间,他身体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直接地挖了出来一样,疼痛蔓延到他肢体每一处,钟荇不得不痛苦地护住心口,呼吸像是被人遏制住,他无力地仰起头,全身如落雨般生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这还不够,他明显感受到了那条手腕上的黑线如同利刃扎进了他已经残破不堪的经脉,直至全身的每一处角落,都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这痛苦在人濒死之时又令中蛊之人反复的被痛醒,继续承受着折磨。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钟荇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全身的疼痛缓缓地褪去,像是从未存在过,他手腕之上的线也呈现出原来的黑色,并且似乎逐渐地安分了下来。
暂时缓解了一番,已然让钟荇满头大汗,痛不欲生,只是钟荇知道这蛊毒带给他的折磨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以往这蛊毒发作的时候,一旦发作短时间内就会发作第二次,每次的间隔,有时候是一两天,有时候是五六天。因此钟荇往往在第一次发作期来临的时候就会闭门不出,直到这两段发作结束,再次归于沉寂期。就像是大病一场,身子也会虚弱许多,就靠那些普通的药草填进他身体的空缺,虽然效果甚微,但是还算是有一点用。
这不知名的蛊毒似是融合了百种毒,甚至发作的状况也综合了所有,热毒、冷毒、噬心噬骨等等症状皆而有之,钟荇没办法提前预知下一次的症状是什么,只能硬生生地承受着,一次更比一次严重的反噬。
每一次的来势汹汹,都像是要将钟荇活活吞噬了。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钟荇却因为疲惫不堪再次闭上了眼,他现在甚至都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无力地依靠在树旁,一动不动地调养生息。
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之上的痕迹,那里的线似乎又粗了一些,坠子安静地在他的手腕上,并没有破碎或者是丢失。
钟荇松了一口气,手臂控制不住地垂了下来。
——
等到钟荇拖着病体回到房间里的时候,薛玉也已经回来了,正好好地坐在这里。
钟荇有心想要隐瞒,可是咳嗽却突然之间止不住似的,将他暴露得一干二净。
薛玉摸到了他有些冰凉的手指,立刻问道:“你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钟荇闻言作势扶着一旁的桌子坐了下来,没让薛玉继续探他的脉,他勉强喝了两三口水,有些虚弱地说道:“可能是在外面风吹的太久,有些承受不住。”
他朝着薛玉笑一笑,只不过笑容有些勉强:“刚好了一点我就逞强,下次可不敢这样了。”
薛玉只道:“你这些天还是好好休息吧,先养好身体再说,不要让旁的事情费你心神,我知你不在意这些,可是……”
钟荇安抚似的点了点他的手,温声说道:“我说真的,下次不敢了。”
薛玉不做声了,钟荇想着薛玉应该是被他哄好了,将茶水一饮而尽,便道:“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
事实上,他现在精力全无,连椅子也坐不住了。
一到了床上,他便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钟荇晕之前甚至还在想:或许蛊毒这两天会暂时安静下来吧。
不知道下一次,他这副身躯又会遭受些什么。
周遭只有浅淡的呼吸声,平稳而绵长,看来真的是十分累了,才能一瞬间睡着。
薛玉从袖中拿出来一块碎玉,原本有些锋利的棱角不知道被什么磨得有些圆润,快要渐渐变成它原来的模样。
可惜上面只留存了一点曾经的纹路——如今只剩下的一只失了双翼的鹤。
如今的仙鹤困于囹圄,再不能展翅高飞。
——
钟荇以为自己并未睡多久,谁知被痛醒的时候已是半夜三更。
而令他更加感觉到不妙的是,他此刻的身体竟然出现了一些微妙的感觉,和风寒的症状并不相同。
第二次毒发期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卷土重来了!
怎么来的这么快?!还偏偏是这种……
在刹那之间钟荇便心领神会,他难以言喻地想:
还不如让他承受白天那般噬骨之痛,被折磨得死了算了。
可是这该死的蛊毒平白安分了这么久,就偏偏想要捉弄他。
只是片刻之时,那浪潮便已经袭来,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他的全身。
像是被吞没一般,他整个人都被包围在着情.欲之中。
钟荇紧紧地咬住嘴唇,试图利用疼痛让自己有些涣散的意识清醒过来,只是着毒实在是太过猛烈,他现在被热火烧的快要神志不清了,酥麻的神经极其敏感,放大他身体的一举一动,钟荇此刻像是在深渊的边缘,有不断的声音在引诱着他跳下去。
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被子,不敢露出半点声息。
而离他的面前不过两三米的小榻之上,薛玉静静地睡着。
钟荇有些难以忍受地闭了闭眼,只是他被裹挟着,原本逐渐湿润的眼泪在此刻落了下来,一丝冰凉在他已经热透的面颊之上滚落,并不能灭掉他心中正在不断灼烧着的火焰。
钟荇快要将嘴唇咬的血肉模糊,他在试图硬生生地撑过去。
不能……被发现。
不可以的……
他还没有这样狼狈过,在人面前陷入情热当中。
这样丢脸的事情……还不如让他再经历一边烈火焚身,至少比现在死的利落点,不会这么难堪到他都想着自己给自己一刀,好尽快结束这扑面而来的热浪。
钟荇被逼的眼角泛红,本就明艳的脸褪.去了以往的苍白,更加动人心魄,像是开在黑夜中的花朵,在靠近的时候才能看到一闪而过的摄人心魂的美丽。
以往蛊毒发作的时候,大都是身体上的极致痛苦,虽然同样让人难以承受,可硬生生挨过就过去了,钟荇也已经习惯。
可是如今他这幅样子,连不经意的眼神都藏着情意,整个人的意识都要被侵蚀了。
不断的想要去渴求。
简直是身体和精神的双倍折磨。钟荇无意识地闷哼一声,在心里不知道要骂了这制蛊之人多少句。
究竟什么样的变.态才能制作出这样的蛊?
只要稍稍缓解一下,立马又被拉扯回来。
钟荇本来在咬着嘴唇,后来他发现根本抑制不住喘息,当即又解了发带含在嘴中,极力地抗拒着发作期带给他的痛苦。他明明都已经难以忍受,却还保留着一丝清醒让自己安静下来,不要发出什么声音。
他如今这幅不堪的样子,怎么能让旁人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钟荇被折磨地晕了过去,他终于还是硬生生地挺过了这一遭,没有惊动这面前的人。
即将破晓之时,钟荇尚在昏迷之中,因此并未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凌冽的寒风之中,一道流光极速地坠下,而后落到了薛玉的掌中——这是公孙岚送给他的信。
薛玉伸手将那封信渐渐的展开,只见那信纸化作一点进入了薛玉的脑海之中。
他维持着一直以来的行为,并不会让其余的人有所察觉到什么异样。
只见这信中写道:近日随师父参会之时,我见流云派掌门与问心殿殿主似乎并无传言那般亲近,甚至两人面色冰冷,或许生了嫌隙,姻亲不成也尚未可知,我已派人去寻找知晓此事之人,应当很快便可知晓,此为其一。
其二,君另托我之事,已有些许眉目,明日我和师父交代一番之后便动身前往,替你寻来那灵宝,届时你若回来,便到我这里来取,当然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还有我师父那边,你消失的事情应当瞒不了多久。他已向我多次打听你的踪迹。
不知你要找的人,找到没有。
以及何时归来?
盼复。
——公孙飞华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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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蛊毒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