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时节,大雪。
溪水已经结冰,雪花飘落,四周素衣银白,茫茫一片。
坐落在白练似的长溪旁的是一个小村庄,因溪称名为长溪村。这个村子约么十几户人家,依山傍水,环境恬静淡然。虽与城镇因山相连,但因山势险峻,只一条山间小道,四周又无路可走,故并不与其通人烟。
这里的人们还保留着原始的男耕女织的日子过活。日子虽穷,但胜在淡然。最远处的偏僻角落,坐落着一间茅草屋,破破烂烂的,与旁边的屋子相比起来,很难想象这间破茅草屋也能住人。
屋内仍然亮的烛火,落在那几乎不能称作是窗户的物件上面,隐隐绰绰快要熄灭,寒气毫不客气地相互裹挟着冲进屋内,发出吱呀的响声。
雪下的实在有些太大了,屋上的茅草已然被雪覆盖,幸亏风未起,只怕连这微微坠着的茅草屋顶也要被卷去。
要不然,这间屋子的主人可能挺不过这个严冬了。被绒帽盖着的姑娘有些担心地想。
只不过,前日她来的时候,这里的窗户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是什么时候被人修缮的?
怎么才补上呢,小姑娘嘟囔了一句,便移开了眼。
前来的姑娘名叫温溪,是隔壁温家的女儿。温家离这间屋子不过几十步远,可以称作是近邻了。这户人家虽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身体却十分孱弱,常年疾病缠身汤药不断,也没有什么活计做,偶尔来的时候,也只能看到他拿着一本书,旁边散落一些不知名的药材,不知名的药香若有若无。
村子里大多都是靠着几亩薄田为生,日子也只堪温饱,温家虽然也穷,但是靠着祖上富过,因此算作是这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富农。他们家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空闲屋子,便被这位远道而来的钟先生买了下来。温溪并不知道钟先生为何要到他们这个村子上来。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钟先生的时候,年幼的温溪躲在墙边张望,还以为是从天降凡的仙人。只是不知为何那琉璃似的人物面容之上,却藏着莫名的悲戚。
后来钟先生便住了下来。
温溪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跟过父亲去过城镇几次,那里的生活不知比她们这个小村子好上多少。她想不懂神仙一般的钟先生为何而来,又为何甘愿留在这样一个破败的村庄里。
至于这房子,温溪他们家曾经也想帮忙修一修,却被钟先生婉拒了。温溪想,钟先生明明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却只愿意生活在这一件破屋子里,连家具也没添几个,实在是奇怪。温溪她爹是个木工,曾经热情地想要给钟先生做些个新的家具,可是钟先生不想,这件事只好做罢。温溪他们家就在生活上照顾一些。
怎奈这位钟先生性格虽好,骨子里却十分疏离,以往的些许照顾,他从来都是用银钱付清。先前的时候多了银钱他们还想还回去,可是钟先生拒不收,只道是他们应得的,后来再见到多出来的银钱,也只能默认着收下了。
可是邻里之间,哪能分的这么清楚?温溪长长地叹了口气。
五年了,可是钟先生的身体却不见好转,以往的年岁里,可没有这么大的雪呢。
她从袖口中伸出手,敲了敲有些破旧的门。
门很快被打开,一个青年披散着头发,未戴冠,一缕发垂在胸口,用银丝带绑着,又缀了两颗珠玉在侧。青年面容生的很好,乌发红唇,只是稍显憔悴,透露出淡淡的病气。这位青年即是温溪口中的钟先生,也是这间房子的主人,名唤钟荇。
见了钟荇,温溪眼睛亮了亮,笑盈盈地说道:“钟先生,我爹让我给你送些碳过来。”
说着,温溪便麻利地将背上装着碳的小筐子拿下来。只这一小会的功夫,她的手就被冻得通红。
她又不住地说道:“这天实在是太冷了。要没有碳火,怎么熬的过去?”
那位姓钟的男子闻言笑了笑:“多谢温姑娘了。天气太冷,温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温溪也没想过久待,她抬手利落地扫了扫身上的雪,又弯下腰来将裙摆上的雪扫落,起来时抬眼却无意看到了在钟荇背后塌上隐约的人影。
“这……?”温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您家里有人么?”
其实也不怪温溪疑惑。这位钟先生,性格是一顶一的好,没什么脾气,温温和和的像是三月醉人的春风,只是骨子里却是冷的,与人十分地疏离。钟先生的身体很不好,用他的话来说,算是陈年旧疴。可是自从五年前他来到这长溪村定居下,自己从未见过一个人来看望他,也没听他说过有什么亲人。
关于钟先生的猜测有很多。有人说他是逃难过来的,又有人说可能是被仇家追杀。不过这五年来,日子也是一样的过,也没什么仇家前来把这位钟先生给杀掉。温溪自然也不会相信这种言论。只是不可否认的是,许多人都认为他,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只此一身,才到了如此的境地。
钟荇也没有隐瞒,说道:“一个……过路人,先前他倒在我房屋后昏迷不醒,我便救了他。”
温溪闻言,立刻对那人有了些怜悯。这样冷的天晕倒在外面,许是逃荒来的可怜人。
钟先生真是心善。
温溪自顾自地想着,没有看到钟荇眼中一闪而过的怔神,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怀念。
青年的身形刚巧不巧地遮住了大部分的视线,除开屋内几乎一只手数得来的破烂陈设,温溪只能看到那人青色的衣衫堆在床榻之上,漂亮的如同青碧色荷叶,只是看一眼就觉得价格不菲。
温溪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念头:这样大的雪,这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他真的是逃难过来的吗?
顿了顿,温溪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一个陌生人,钟先生你身体也不好,还是小心一些。”
她说的隐晦,话语也点到为止,钟荇知道她是好心,因此对她笑了笑,却没有开口多言。
只是钟荇仍是忍不住在心里说道:他救的这个人,其实并不是什么陌生人。
而是……一个好久不见的人——薛玉。
他曾经的师弟。
——
天光尚未大亮之时。
钟荇彼时在噩梦中惊醒,尚来不及平复梦中的坠落感,他便听到了一丝沉重的响声。
等了片刻,钟荇惊疑不定地循着声音推开了门,风雪声呼啸着扑面而来。
下一刻,他就被这漫天大雪冰冻在原地。
钟荇有些怔神地想:怎么会呢?
入目苍白的雪地之上,那人碧绿的衣衫是这个冬天唯一的亮色。
然而,血色与之如影随形地映入钟荇的眼帘。钟荇下意识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恍然察觉这并不是梦。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人是谁。
钟荇呼吸沉重了几分,顾不上自己尚在病中,身上衣衫单薄,冒着雪踉跄着从雪地里扶住了那人。
那张面如冠玉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钟荇没有想过再见竟是这样的情景。
当时薛玉浑身都是伤痕,落在青玉似的长衫之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剑痕,有些甚至深入骨髓。
一些血迹已经干涸,有些甚至承受不住还在撕裂。也不知道他在这里昏迷了多久,只见周围的霜雪已被染红。钟荇一道道伤口看过去,正想去摸他的脉搏,忽然见薛玉不知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即使在这种情况之下仍不松手。
钟荇来不及细想,不知为什么,薛玉的脉象陡然弱了下来,他又惊又惧,连忙护住他心脉……
意识到自己思绪有些远了,钟荇默不作声地遮掩了自己的神色,朝面含担忧的小姑娘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话说到这里,钟荇便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温溪见状识趣地向钟荇告别,她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不该问的不会多问。
等到温溪远去,入目之间便只有茫茫雪色,远处的山峦之上,浅浅地铺就一层月霜。这是五年来的第一场大雪,带着不同于往年的寒意,带来了曾经的故人。
虽然他并不是……很愿意见到。
钟荇盯着远山看了许久,山并非旧日之山,人也非昨日之人。
风雪之中,唯天地一白。
身体其实受不了这样大的风寒的,钟荇忍受不住,几乎要将心肺咳出来。可他却固执地站在门前,或许是不愿意去面对屋内仍在昏迷中的人。
钟荇想:这份冷意其实比不上他此时心中的痛楚。
硕大的风雪也并没有告诉他怎么样去接受此刻的茫然。
所有他刻意不去想的东西突然之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似乎要将这五年的遗忘和压抑一起控诉着他,躲藏在深处的情绪向他发出深刻地诘问——
你躲在这里五年,真的要将前尘往事尽数忘掉吗?
开文了!开文了![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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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大雪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