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之三两步走向江泊书,从他指尖捻走了U盘,随后便出了法医室,留后者关好门。
他找到一台就近的电脑插入U盘,旋即分了一个眼神给江泊书,问道:“给你U盘的网警有说这里面是什么吗?”
江泊书看着逐渐接收的文件,半弯着腰,目不斜视:“他本来没想多解释的,我多提了两嘴他才说是个刚解析出来的非法网站直播回映,不过和头一个案子大概是没关系的。”
林逢之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是蔡启天那人吧。估计是前脚刚敲完键盘,后脚听说刑侦支新运回来人,就让你拿来了。”
他说完,移眼向江泊书,便见那人嘴唇微动,大概是在吐槽什么。
说来也是,这人应该本身就是个自来熟的,初见的那一声声“您”,现在估计是早已被他抛之脑后了。
闲谈不过多时,蔡支队交与江同志的U盘已经接收完毕,林逢之点开那个文件,下一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耳膜。
江泊书面上微变,林逢之却神色无常。
这份文件,是一段长约五分钟的视频。视频画质不怎么好,大概和86版的《西游记》是一个等级。
虽然看得出来技侦在尽力调个高清画质了,只可惜画面中的细节部分还是糊成了一个个色块。
但细节看不清,不代表主体也看不明白。
——这是一个血红的房间。墙壁乃至灯光都是瘆人的鲜红色,在这诡异的环境下,衬着堆在墙边的一长排类于刑具的东西,让人看了更为心底生寒。
场景正中央是两个人,一人戴着狰狞的屠夫面具,手上拿着把锋利的小刀,而另一人则是个年轻的女生,被牢牢地绑在了木椅上,而刚才那串惨叫,正是她发出的。
女生的五官看起来不怎么清晰可辨,但林逢之还是在一瞬间认出了这个女生——那正是刚来到公安厅的未知受害者!
林逢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蹙一瞬。
他偏头一望江泊书,却见其人脸色不怎么好,便是开口道:“怎么样?”
江泊书回神,对上了林逢之一如既往淡冷的脸。
他也不是个经验浅淡的警察,看了十几秒后,心中也有了答案:“这是那种追求黄暴的非法网站直播吧?”
林逢之颔首。
当今社会,除了已经在监狱里蹲着的犯罪完成者,在日常生活中,也有不少的犯罪预备者。
这类人心里一般都有很多恶,具体程度轻重不一。有的是只敢偷摸看点小说动漫,有的是将罪恶施加在动物之上。
但这类人因为法律的约束与内心的挣扎等等,往往都没胆子走向最后一个阶段——刑事犯罪。
于是,这种主打血猩暴力的网站,就开创了来。在网络时代下,这种反人类的网站触手可及,或许在一条短信里,或许在一个软件中。
而这,也是近年来网警最常办的案子之一。
不过……
江泊书很不见外地拍了拍林逢之的手背,示意他把手从鼠标上拿开,将那视频按停了之后才顿觉心安,转而同林逢之道:“这种程度的网络案件应该不用公安厅吧?支队手上不是还有案子吗?”
林逢之看着他,没答话,沉吟了片刻才道:“网络刑事案件大多都不会是孤例,现在将近尾声的诈骗案也源自网络。所以……”
江泊书抬头看他。
“这个案子,刑侦支队接了。”
·
次日。
随着分针“咔嗒”一声地归位,清晨七点的最后一缕阳光也照进屋内。
跑腿的警员小心翼翼地走进副支队办公室,一手轻轻放下早点,一手缓缓将关法医连夜赶出的尸检报告递给林逢之。
做完这一切后他刚想马上跑走深藏功与名,却听林逢之叫住了他:“等等。”
小警员那个汗登时就下来了。
他是今年毕业季特批进公安厅的研究生,虽然实际从警经历为零,但对于警界的各种传说人物,那是真不缺了解。
除去排在前头的解家两兄弟跟某市局副支队,林逢之的名声也能算是响当当。
虽然外貌出众能力不俗,但那于无形中存在的冷意,以及被悄悄讨论过的“为什么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的淡漠感,也足够劝退一大批人了。
于是小警员以一米的时速缓慢回头,一句话拆成三段来道:“怎怎怎怎么了?……林副支队?……”
难道那堆吃的里面有他忌口?不会吧??
林逢之看着他快要被自己的脑补吓死的样子,手上拿着那份尸检报告,静静道:“我是想你去确认受害者的身份。向下发布认尸公告,或是去查近期失踪人员报案。”
小警员几乎是没等他说完话就出了办公室,还顺便把门给带上了:“我知道了林副支队!”
“……”林逢之倒也习惯了,没再在意,将视线转移到了尸检报告上。
其实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凶手显然是懂点反侦察的知识的,受害者身上除了伤痕外,其它线索都清理得很干净。毕竟在这种新时代的网络案件里,很多传统的刑事侦查手法都不管用了。
但结尾有一条信息却引起了林逢之的注意。
受害者胸前衣服有三滴婴幼儿的唾沫。
关法医跟痕检的人关系好,这一条估计是她顺带去找痕检加上去的。
其实这一条倒也不是什么关键性的线索,充其量只能说明受害者生前和婴幼儿接触过,但林逢之的目光还是在上面停留了几秒。
他随后放下了尸检报告,又忙了通关于上个案子的收尾工作,待再次望向头顶的钟时,便见时钟已经过了“8”这个节点。
过了这么久了。
林逢之按按眉心,拿过小警员给他送来的早点,岂料东西都还没来得及入口,耳边便响起一声来自门的巨响。
这个力道……
大概是熟到极致了,光听开门的力道就能知道这来的就是那人。
林逢之依旧气定神闲,咬下一口油饼,一句“相亲回来了?”还没出口,便见那人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下,还极其嚣张地搭着个腿,中气十足道:“我觉得我这次相亲很成功!想不想听我讲述过程?想的话先微信转我648,还可以凑个1314的整……”
林逢之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拿着那一块饼,先是不紧不慢地将自己咬过的部分给撕了下来,而后将剩下的饼皮一把塞进那人嘴里,声音依旧淡冷:“下次进来前记得敲门。”
遭到反击的那人穿着身一级警督的警服,光看表面是人模狗样的,就是总觉得他不是个正经的性格。
这位就是警界传说人物之首,隔壁禁毒支即将升上去的支队长,解知同志了。
·
虽然昨天是近凌晨了才睡,但出于对工作的尊敬,江泊书还是成为了公安厅里来的最早的那一批人。
大概是案子还没结的缘故,刑侦支的人埋头就是办公,倒也没人有闲心去问江泊书一句你谁。
江泊书也没闲着,找关法医要了受害者的清晰正脸照后,便开了台电脑上内网查本省近期失踪人口,或是诈骗、拐卖这两类。
一般这种直播里的人都没几个全身心自愿的,要么是被拐来的,要么是被骗来的,再要么,就是凶手家里的人。
网络案件江泊书也不是完全没有接触,曾经他无聊就刷到过一个,说是一位父亲,拿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做此类非法直播。
鼠标划拉几下都没找到符合条件的案子,江泊书还想着难道又要在案宗海里畅游一早上了吗 ,却忽然看到了一桩尚未破解的死案,而家属所提供的照片,和受害者完全一致。
江泊书喝了口茶水,点进去看了案件详述。
这是个比较新的案子,办案的警局也刚好是本市下属的某个区公安局。
但还待再看,身边却倏忽间多了个人。
江泊书算是个对周围变化都比较敏感的人,侧头一看,那是个很年轻的警员。
“怎么了?”江泊书心道我可是在好好地办案子,总不能招来祸患吧。
那名警员不仅看起来很年轻,估计也确实是个刚出警校的,一言一行中都有种天真的傻气:“你这是在查什么案子?”
江泊书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受害人家属联系方式,霍然间有个想法。
“能坐在这的那肯定都是在办案子嘛。不过,”江泊书真诚地一笑,“你有空吗?”
谁知那警员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慌慌张张起身:“不行啊我没空!林副支队刚叫我去查受害者身份……”
江泊书一句发自内心的“那可太好了我刚帮你干完所以现在你听我的”险些出口,好在是被他收回去了。
他转而示意小警员看向屏幕,随后念出了一串电话号码:“这个就是受害者家属的电话号码,你去联系联系?放心,待会我去接触家属。”
小警员大概是从警以来第一次干过如此轻松的任务,如果江泊书是个漂亮的女警的话,他现在八成就要坠入爱河了:“冒昧地问一句,你是……”
“从地方分局新调职上来的警员。”江泊书先说了句真话,随后狡黠一笑,冲小警员招招手,“——但是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年轻人果然就是好奇心旺盛,小警员一下就给吸引住了:“什么?”
江泊书压低了声音,神秘感做足了:“——厅长亲戚。”
小警员抬头,一脸“你是在开玩笑吧”。
但江泊书要的就是他这个反应,向后伸了个懒腰,便让其人去联系家属了。
·
在等家属来之前,江泊书便利用这段时间把案件详述看完,从中了解到了些许基础的信息。
受害者名为全玉彤,父母是当地人,受文化程度都不低,一个是中学老师,一个是国企员工。
而全玉彤作为家里的独生女,今年刚刚大学毕业,失踪前夕说是要和朋友出去游玩,就此离家。
直到父母一连两天都联系不上她,找到她说的那个朋友问了才知道,她们根本没出去过,两人这才来到了警局报案。
区公安局的办案警员把这个案子归为诈骗类的失踪来查,但在信息时代,想无声无息地骗走一个人实在太过简单,最后办案警员束手无策,只能挂为了死案。
这就是江泊书目前所知道的。
全玉彤的父母来得很快,或许是听到一个更高级别的警局来联系自己,对女儿的归来多了几分希望。
……当然,以上念头在江泊书见到本人后,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因为全玉彤母亲的眼睛红了一圈,显然是哭过的。
江泊书先给他们二人拉了椅子坐下,而后才挑了个比较合适的语气,开口道:“大概的情况,二位应该在电话里听到了。”
全玉彤的母亲情绪很激动,一说话眼泪就跟着掉下来:“那个……彤彤真的……死了?”
江泊书点了点头:“所以才需要向您来了解情况,尽快还给她一个公道。”
“那我能看看她吗?……”
这个案子还在初期,就算是受害者家属,也还是不能接触受害者,江泊书只能残酷地摇头,外加复述了一遍自己叫他们来的原因:“很抱歉,这个案子才刚刚查办,还是不能接触受害者的。我之所以叫家属来,就是想向你们询问受害者被害前的一些情况。”
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全母也很明白这些基础的审问环节,勉强止住了泪:“你问。”
“受害者在失踪前,你有看到她和什么人走得近吗?”
全母否认道:“她也是大姑娘了,有自己的**和社交。但在她失踪后我去找她的朋友,才知道她发了很多屏蔽我的朋友圈,都是什么公司招聘……我早该要跟她说找工作要一步一步来,不要被那些骗子骗了……”
江泊书心里五味杂陈。
现在很多的诈骗案,以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尚能轻蔑地说一句“这么假,谁会信”,可是在那么多的受害者里,也不乏各种重点大学学生、自诩聪明的年轻人。
他们笨吗?答案肯定是不。只是人性中那一份潜藏在深处的财欲贪欲,有时往往能胜过理智。
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后,江泊书都没拿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结束了审问,一句“谢谢配合”刚出口,就见全母再次开口:“……真的不能看她?”
江泊书礼貌笑道:“真的很抱歉。等法医二次鉴定后二位才可以近距离地看看,但要接她回家,还要等案子结束。”
全母不死心:“真的不行?”
江泊书感觉自己就和那什么淘宝客服一样,不过也办过那么多案子了,对于受害者家属的心情他也理解,只能重复道:“不能。”
全母的眉梢拧在一起,她忽然视线下移,像是在江泊书胸前的警号上停了停。
江泊书:“……嗯?”
好在全母是没再纠缠了,同丈夫出了公安厅。
江泊书呼出一口气,虽然是解决了一件事,但他总觉得马上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
与此同时,副支队办公室中。
凭武力制服了解知后,后者才终于安静了下来,毫不嫌弃地啃起差不多凉透的饼来:“之之真孝顺啊,还知道给我送早餐吃。”
林逢之一掀眼皮:“昨天相亲的时候女方掀桌子了吗。”
尾调平平,不像是疑问。
解知嚼嚼饼皮:“怎么可能!这次的姑娘很温柔的!”
“哦,那吃饭的时候一直在打字?”
解知二次反驳:“没、有!这次相亲我觉得是双向奔赴!”
林逢之的指节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那加微信了?”
“……”解知喝了口(同样是林逢之的)豆浆,“只是还没通过罢了……”
他一拍桌子,对这个无情的社会十分失望:“我觉得我条件还不赖啊,怎么大半年过去了还没个好结果!”
林逢之从来不关心这方面,所以才能活得超凡脱俗。
他不甚在意道:“你弟媳不是指了条明路吗。”
解知差点没给呛死:“叫我去揽基也算明路?我弟已经背叛了直男教,作为解家现存的唯一一个直男,我必须要肩负起传承血脉的任务。别说‘解家不是烈士之家吗,什么时候多了个皇位’,我就问你舍得看我爸妈的警号永存吗之之?”
林逢之不置可否,将视线转到电脑上,登入内网后他才回道:“光凭你相亲的条件,就很像选妃了。”
“我条件不过分吧?不就是‘从警人士警衔不能低我三级,年龄不能和我相差五岁以上,没结过婚的最优先,但离了婚没孩子的也能见面看看’吗?我可是在认真地按照自己自身条件去规定的,没把长相不能低于我给写进去我就很宽容了好吗。”
林逢之从各大案件中分了一个眼神给他:“那你把这条件挂内网或者全公安部论坛上,看看过几天后还有没有女警愿意和你共事。”
解知不服了,凑过去看他电脑:“你看什么老案子呢?这跟你现在在查的有关系吗……一三年的意外死亡失踪案,受害者林椿……我还没看完啊喂。”
林逢之没让解知继续看下去,鼠标一动,直接退出了案宗查询界面。
他刚想关了电脑,岂料界面上突然弹出一条新消息。
不是某个警员,是来自群众的……意见反馈?
“警号为A0479的警员毫无**思想,对待受害者家属态度敷衍……”
林逢之还没看完,一旁的解知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凑过来道:“这啥?”
“……”林逢之沉默一阵,半晌后才道,“你找到江泊书,让他过来——他新调职到了公安厅。”
“啥?”听到这个名字时解知明显得愣了一下,随后问道,“咋了要叫他?难道你真把楚澜雨那句忠告给听进去了?……还是说,想少奋斗十几年?”
林逢之懒得和他多扯:“你这句话敢让江厅长听到吗?”
不过疑惑归疑惑,念在吃了林逢之大半早餐的份上,解知还是动了身。
走到门边时,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回头道:“不过我觉得江厅长应该不会计较的——其实我突然就感觉楚澜雨这忠告对你来说确实挺有用,你大也可以勇敢一回,我永远会站在你身后……哈哈哈!”
这人迅速出了办公室,顺带一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