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按亮屏幕的同时,白光也映照出林逢之半张脸。
他点进微信,往下一划,找到了与江泊书的聊天框。
这人在电话里还说发饭馆地址来,现在他已经到了地方,却玩起了失踪。
你说的饭馆地址……
林逢之顿了顿,把这一行字逐个删除。
要是江泊书在干其它事的话,这条消息说不准还得等多久他能在看到。
想到这节,林逢之便退出微信,转而在通讯录中找到了江泊书的名字。
一,二,三。
车子停靠的地方在分局侧边,较为远离人潮,也就安静许多。
通话沉闷的声音才响起三番,一阵招摇的音乐铃声便炸开了周遭的寂静。
林逢之蓦地向车窗外看去。
·
我靠……
江泊书脑中空白了许久,意识恢复之后,也只剩下以上两个字。
比这更为血腥的行凶现场他不是没见过,而这份呆愣也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满心的震惊。
“你……你,”说话时,江泊书都能感受到自己声调中的极度不稳,“你在……怎么……”
“嗯?”叶行序放下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江泊书呼出几口气,尽管还发着抖,但伸出手要去拽叶行序:“我带你去自首……表现好的话也有可能得死缓的……”
叶行序轻轻拨开江泊书的手,把他抵在墙上,捂住了后者的嘴。
“别吵,泊书。”叶行序笑着说,“我要是真自首了,那可是多少功都救不回我的命的。”
江泊书只感到一阵一阵的铁锈味在唇边荡开,甚至有几滴尚且温热的粘稠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面前的叶行序笑容亲和,如果忽略掉他染了半边血色的脸的话,一切似乎还如曾经。
江泊书勉强保持着冷静,将视线从叶行序脸上挪开,移眼向那间羁押室内的两位受害者。
刹那间,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你杀的两个人……是孙涛鹏和他叔叔?”江泊书明白了叶行序的动机,“就因为他们反咬你?”
叶行序看出了他的内心所想,眉眼弯弯:“你猜错了哦。虽然确实有点记恨他们两个,但孙涛鹏从血缘上来讲也还是我的堂弟,单单只是这件事的话,我是会原谅他的。”
什么意思?
孙涛鹏是叶行序堂弟?
孙涛鹏是黑户,按理来说,叶行序也不应该会有户口才对,但他却又是从正经从警校里毕业的,这两点明显冲突。
“好了。”叶行序松开了他。
他的手半撑在窗棂,一副随时准备翻窗逃逸的模样,“我先走了。你想和分局亦或是公安厅告我的话,就等我走了再说吧。我们六年的朋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泊书?”
江泊书语调拔高:“我认识的是冼杏区分局光明磊落的刑侦队长叶行序,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行序将那把用以行凶的匕首横在他脖颈,莞尔道:“听话。反正你身上也沾了他们两个的血了,把你也伪造成凶手的话,还挺简单的。不过你要是大喊大叫的话,我直接把你喉管割了也可以。我很喜欢你的,这两种都不想选,所以就看你了。你电话响了。”
叶行序倒也真是随意,就这么一手拿着匕首,一手翻出了江泊书的手机。
他先调了个静音,而后才看向备注:“林逢之。你和他有约?接个电话吧。”
“……你就这么让我接电话?”江泊书道。
现在这个位置实在是太被动,匕首横在前方,但偏偏背后又是墙。
叶行序也没在意:“我的疏忽。”
他随后将匕首收回,将江泊书从墙面拉过来后,还替对方细心地拍掉了衣服上的灰。
现在这些行为只让江泊书倍加得感到不适:“你把手机给我……”
叶行序竟也没多说什么,微笑着将狂震着的手机递给他。
江泊书伸出手,岂料却没去拿手机,而是狠狠一拽叶行序。
后者因惯性而砸在地上的同时,入了鞘的匕首也摔在了血色弥漫的瓷砖上。
江泊书也没客气,照着叶行序的下颌就是一拳:“边说喜欢边说威胁我,我哪怕是女的都能恶心够呛!”
江泊书这一拳是真没收力,叶行序唇角已经泛起了轻微的青紫。
叶行序叹了口气:“泊书啊,现在不急着去找警察了?”
江泊书提起他的警服领口,咬牙道:“你既然能从羁押室里跑出来到这里杀人,那就说明冼杏区分局现在的警员已经少了很多,万一我跑出去后找不到警察,而你又碰巧想对普通民众下手呢?”
叶行序没说话,抓住了他的手——其实用“抓”这个词并不准确,叶行序的力气并不大,甚至很轻。
余光瞥向叶行序时,那人仍旧笑着,只是眼中似乎有些许泪光闪烁。
江泊书不由顿了顿:“你……”
“其实我……”叶行序仰头看着江泊书。
却也只是下一秒,他便陡然发力,抓着江泊书那只手一转一拧,传来“咔”的一声脆响。
条件反射性的,江泊书猛地收回了那只不知是脱臼还是韧带拉伤的手。
叶行序要的就是这近乎于十分之一秒的破绽,五指合拢,在江泊书的后颈处狠劈了一下。
“……看来你还是很容易被感情绊住。”叶行序扶住江泊书,把他放在了墙角坐下后,抬手抹去了后者眼角的些许泪花,“现在还不急,你会有机会来的。”
他旋即拿出江泊书那台被遗忘的手机,随手拉黑了林逢之的号码后,便干脆利落地撑住窗棂翻出屋外。
但还未向着外郊而去,叶行序便停住脚步,偏头往后方看去:“新朋友到了。”
·
林逢之在通话被自动挂断时便意识到了不对劲,可当赶到声音的来源地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半边警服都染上了血迹的一位警督。
就他这副模样,都不需要其它的证据,单是走在大街上,举报他的热心民众都能组成一个团了。
偏偏他的步伐也不大,不紧不慢的,全然不像个刚杀完人的凶手。
在非紧急情况,如挟持人质,行凶途中,单个警员是不能直接擒抓凶手的。
林逢之便只沉声道:“警察!停下!”
在开口前他便已经通知了市局,只要能将人拖住个两三分钟,警队便能赶到。
而之所以不直接通知冼杏区分局警员,主要原因是他与此局来往甚少,等上内网找到联系方式后,市局警员都能围冼杏区分局几圈了。
那人闻言转过头来看他,半倚在墙上:“我这边建议您呢还是先别管我了,受害者比较重要吧。”
他笑笑,“他们身上有炸弹。”
林逢之面上不改,只是视线往窗内偏移了一瞬。
在受害者满身的暗红中,确实有一点鲜红在闪烁。
他道:“计时的?”
“也可以立即引爆。”那位警督从警服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装置,“不过我想了想,拿十几条人命去换一个重案在身的凶手,也挺值的吧?”
“还剩两分钟。”警督微笑。
“……”林逢之不再回话,态度却明了。
哪怕是在唬人,在不能百分百确定安全的情况下,拿受害者来换功勋的,都有背当初的入警宣言。
他随后翻入屋内,在看到墙边的江泊书时,先确认了一番后者的生命体征,才将视线转向另外两位受害者。
这两位受害者一个伤得比一个重,即使是当场变出一个权威的名医来,经过片刻的精心诊断后,得到的结果也仍然会是无力回天。
林逢之便省去了检查伤势的力气,转而翻找起计时炸弹来。
却也没费多少心思,循着发光的红点看去,林逢之的目光便停在了其中一位受害者的胸前。
被做成了项链?
林逢之捻起那枚形似珠子的炸弹,对于那人为何能将炸药带进警局这件事,已然明了。
他不再耽误时间,走出羁押室区域,找到值班警员,亮出警察证的同时也言简意赅道:“在羁押室03和04之间的走廊中有三位受害者,其中一位身上被凶手安置了改装性炸弹爆炸范围和威力尚且不知。请立即组织局内警员撤离,另外联系拆弹人员前来。”
值班警员点头应下:“那需要加派人手去追踪凶手行踪吗?”
“不用。我联系了市局。还有,”林逢之道,“这个案子,公安厅刑侦支队负责。”
好在冼杏区分局坐落的位置并不怎么多人,倒也不用在疏散群众上花费多少力气。
待通知的人都到齐了之后,林逢之便不再多加停留,领着江泊书往医院去。
·
“醒了?”
江泊书还没从脑后到疼痛中缓过来,甫一听到这个嗓音后,心灵都给净化一半,登时清醒了不少。
他睁开眼看向病床旁的人影,确认过眼神,是林逢之没跑了。
江泊书习惯性地抬手,想掩面叹息一下,但偏偏又忘了右手被叶行序掰折了,瞬间便疼得一吸气。
林逢之在一边提醒道:“你的手脱臼了,刚接好,别乱动。”
江泊书便用另一只手撑起身子,瞥了眼窗外的天,还是黑的。
他思索一阵,问道:“你和我家里人说了吗?”
“江厅长最近挺忙的,程副总队也是。不好意思打扰。”床头边的小柜子上凉了杯水,林逢之回答完江泊书的问题后,便拿起杯子,“渴吗?”
方才江泊书还在悄悄诽议着林逢之,但当看到递到他手边的杯子后,他不由得愣了愣。
“那个……”也不知怎的,江泊书出口就是这么一句话,“你没喝过吧?”
林逢之:“……”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以防林逢之出于好心带自己去精神科,江泊书忙不迭接过杯子,抿了口水。
水温适中,不怎么凉,很暖胃。
“喝过了。”林逢之慢半拍地回了这么一句。
“咳!咳咳咳……”江泊书用尚且完好的手擦了擦嘴,“你说什么?!”
林逢之声音平静:“你继续喝。”
男男女女都有别,我还是不了……
江泊书惜命地将杯子放回到桌上,随后问道:“那个,你碰到叶行序了吗?”
他倏地又想到林逢之或许不认识这个人,便改口道:“你和凶手碰上了吗?”
“碰上了,只不过他在受害者身上安了炸弹,要是追他,守你病房的人就轮不到我了。”林逢之道,“不过我通知了市局去侦查凶手行踪。”
“炸弹?我没发现啊。”江泊书道。
林逢之淡声解释道:“改装炸弹。正常来看的话,就是个项链上的小珠子。”
项链?
江泊书想起了些许被自己遗忘的细节。
“见他的时候我还疑惑了一下他为什么戴项链了……”江泊书嘀咕了句。
林逢之注意到了某个词:“你和凶手认识?”
他妈的这人还疑似暗恋我多年呢……
江泊书点头:“冼杏区刑侦队长叶行序。我以前就是在冼杏区刑侦队任职的。”
林逢之只“嗯”了声,情绪难猜:“性质挺严重。看来我在现场代接下案子也没错。”
须臾中,江泊书意识到了林逢之话语中的某个细节。
他伸了伸身子,凑近林逢之:“那个,林副支队,你连凶手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一直在守我病房?”
林逢之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江泊书拍了拍他的肩:“没事呀。”
林逢之将他的手拨开,放回了被子上:“一只手没了也不受影响。”
江泊书:“……什么叫‘一只手没了’?”
好诡异的说法。
他旋即又道:“话说你第一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不是说有线索吗?那个有毒瘾的女生。”
林逢之顿了顿:“卷宗我没拿上,口诉给你好了。”
江泊书应了下。
情况与江泊书先前推测的没几分出入,这位瘦弱的女生,确实是位被拐的受害者。
她在拐卖地待的时间与林椿荷相似,同样遭受过成千上万场直播的迫害。
她能出现在包厢内的原因也很简单,只是孙涛鹏的那位叔叔害怕警察查到厢房,而带上她的话,好将吸毒现场变为□□之地。
“唔……我其实有个问题。”听到这时,江泊书开了口,“解警督怎么让那个女生放下警惕的呀?”
总不能解源也有和他一样的奇妙经历。
最重要的是……他想象不出解源富有亲和力的那一面。
就连笑一下也想象不出来。
话说楚澜雨到底怎么忍受的?——没有诟病别人的意思,真的。
林逢之掀起眼帘:“你问他。”
“……”江泊书狂摇头,“这,我……算了。”
可能玩的是消耗战吧。江泊书想,就一直和那个女生面对面坐着,直到那人被磨得失去警惕。
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江泊书也没忘问:“那这个女生为什么怕警察,解警督有问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逢之面上似乎染上了几分不明显的忧情之色:“她在那个地方待太久了,不仅被迫做了一些违法的事,且精神被洗脑得彻底,不想面对现在的自己,不敢见到家人父母,加上当时她就在一群犯罪分子里面,她害怕被警方当作同伙被擒抓,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江泊书偷偷观察着林逢之的表情。
他可能也害怕。
害怕看见一个精神奔溃彻底的妹妹,害怕看见一个认不出自己的妹妹。
“林副支队。”江泊书看着他,“我和你一样,想要椿荷回到家里。你父母也想了很久吧。”
林逢之笑了,唇边是浅淡的痕迹:“他们等不到了。”
江泊书怔愣一瞬。
林逢之握着他受伤的那只手,力道很轻,江泊书几乎感受不到几分触感。
“椿荷是十六岁被拐走的。那时候是暑假,她和朋友出去玩,但一连两天,我们都联系不上她。找到她的那个朋友后我和爸妈才知道,她和椿荷好奇心上涌,进了家酒吧。这次游玩的结果就是,她回来了,椿荷不见了。”
“我和爸妈去新云区分局报案,希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失踪案。而两个星期后,新云区将调查卷宗交了上来。他们给出的结果是遭到山中野兽袭击,至此之后便封了案卷,匆匆结案。我从警这么多年,从没放弃过重启卷宗这件事。”
“他们从这个时候就开始筹备椿荷的成人礼了,但主角已经回不来了。我不怕说,椿荷从小就是在爱里面长大的……承认爸妈更爱椿荷这件事对我来说,没什么的。我也很爱她。爸妈受不了这种打击,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两三年不到,便相继离世。拿到母亲遗书的时候,我警校刚毕业。”
“你有诟病过我警衔吗,泊书?”这其实是林逢之第一次这么叫江泊书,却不知怎的,听起来毫无违和感,“二十四岁警校毕业,十年晋到一级警督。很多次我都认为自己要成为烈士,但每一次都拿到了功勋文书。可能是爸妈想看到我将椿荷带回家,又或者是,椿荷在某一处地方,同样思念着家人。”
江泊书是独生子,并无手足牵挂。
但想象他的那些堂姐表妹,她们的十六岁,没有一个像林椿荷这样。
有的是被书籍填满,有的是在追星途中。
十六岁,最大的烦恼,也只是高考吧。
“林逢之。”江泊书声音有些发闷。
林逢之轻声应着:“嗯。”
这份毫无保留的倾诉,迟了十二年。
大家有没有猜对反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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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