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殿下每天都想自荐枕席 第9章 坊间奇闻

在众鬼长生的鬼界，时间流逝得极为缓慢而几乎不被察觉，日子循环往复，无甚新意，单调得宛如一潭纹丝不动的死水。

蒿里山上却岁月静好，入夜后二人弈棋烹茶，好不快活。

镜尘最近沉迷此道，最初箕星只是提议对弈，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山中的日常。

对弈的地点并不固定，有时在抱影殿，有时在水榭，甚至偶尔会在连廊尽头的石室里，洞里乾坤大，山中日月长，二人夜复一夜地手谈，镜尘却不曾觉得有丝毫扫兴。

对局甚是随意，前日未竟之局可以封盘，以待来日。一手也没有固定的时长，任凭深思熟虑，也不妨随手落子，有时穷思竭虑不得其果，便罢了棋，煮上一壶清茶，二人坐而论道。

有时二人约定从同一定式起手，以求每日都下出不同的变化。道理上下棋总有胜负，可他们几乎胜负各半，镜尘想应当是箕星有心让着他。

都说观棋知人，箕星一向棋形密实，注重实空，精于计算，而镜尘的布局轻灵，注重取势，行棋效率高，相对的，也比较容易被抓到破绽。

箕星很喜欢和棋，往往能胜半目的棋，宁可损半目，也要下成和棋。

用他的话来说，和棋自有一种圆满。

有时弈棋也能令人一窥天道，一夜二人恰巧下出四劫循环，镜尘竟从局中看出了佛家所说的成住坏空四劫，即世界生而复灭，灭而复生，死生轮转，永无尽头。

危楼静宇之中，棋子敲在棋枰上的脆声绵延成一串悠长的节拍，灯花间或发出毕毕剥剥的杂音，大殿闭门谢客，将天心明月，万壑松风都隔绝在外。

不厌其烦的对弈，不仅需要棋逢对手，还需要深情厚谊，二者他们似乎都不具备，或许是一个人的迁就，和另一个人的执着，成全了这漫长的手谈。

于漫漫长夜之中，镜尘却平白生出一种奢望——眼前这位，若可与之比肩，被他引以为知己，当为浮生之幸。

孟婆殿放了衙，镜尘照例去忘川河畔那间茶铺吃茶，待茶博士得了空，便递上一打铜钱。

“小友要听什么？”

“可有风神大人的逸闻？”

他积累了太多对于箕星的好奇，也是时候获得一点答案了。

茶博士缓缓道，“我这儿倒还真有一桩与风神飞廉有关的异闻……”

听到茶博士说的是飞廉，而不是箕星，镜尘愣了愣神，方问道：“按古书所载，箕星，飞廉，风伯，都是同一位风神的名字，对吗？”

“没错，”茶博士吸了一口水烟，“小友倒是提醒我了，近世之鬼多称风神为箕星，我老啦，改不过来了。”

“约莫千年之前，风神飞廉同五瘟神之一的高悬交好，那高悬为人纯直豪爽，飞廉对他稍假辞色，他便引以为知己，传说二人常在蒿里山坐而论道，然而好景不长，不久魔族进犯，幽都板荡，众鬼难与魔族抗衡，阎罗们向众神求救，神族却只想作壁上观，以逸待劳，一来二去，战火就烧到了轮回之间，若是毁去转生台，六界覆灭也不过弹指挥间，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是瘟神高悬以身殉道，扭转了战局，彼时飞廉率领神族方才姗姗来迟，顺势击退了魔兵。

那轮回之间，是高悬与众瘟神用性命守住的，谁想却让一众神族抢了战功。风神殿下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朋友罹难不去相救，还借此为自己博取战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说起瘟神高悬，奈河桥尽头的赌局，小友可见过？”

“倒是见过。”

“那位摊主，生前曾替所爱之人入狱，死后便一直在奈何桥边苦等爱人，谁知虽等到了爱人，那人却另有新欢，那男子见她等在奈何桥边，惊惶不已，以为她是来索命的，便装作不相识，逃命似地过了奈何桥。在她万念俱灰之际，是高悬建议她在奈何桥边设下赌局，聊为谋生之道，也好再辨一辨人心。”

“待一个路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至交好友，老夫行走幽都多年，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实再不多见。

或许连老天都不忍他蒙冤，高悬身死之时，有万丈金光遍耀天地，从此长夜难明的冥界竟有了白昼。”

镜尘忍不住驳斥，“此间想必有什么误会，风神殿下平日离群索居，不问世事，又怎会——”

“哟，是我疏忽了，小友是孟婆殿的人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还劝小友留个心眼，莫像高悬一般被人骗得丢了性命。”

“可是——”镜尘还想据理力争，想了想又转而作罢，毕竟那样顽固的立场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他有些愤懑，步子走得格外急了些，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山中。

荒芜的蒿里山如同隔绝俗世的屏障，暮秋的深林虽不似夏日般苍翠，周遭的一草一木却依旧温和可亲，而那两座陈旧的大殿，也已经是如同家一般的存在了。

箕星背对着他，发丝如瀑，白衣胜雪，孑然孤立。

这个身影如此高洁、岑寂，竟让人生出了不容于世的错觉，仿佛那只是仙界倒映在鬼蜮的一个幻影，仿佛它下一刻就要消解逸散，弃这浊世而去。

飞廉，飞廉。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这个名字他前生记诵了无数遍，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一睹其风华。

“怎么回来了也不出声？”箕星转身问道。

镜尘抿着唇，努力压下心中不平，“也没什么……可能坊间传言，诸多颠倒是非，本不可信。”

“什么传言？”

“有人说你——”

箕星倒不以为意，笑道，“说我什么？”

镜尘便将茶博士所说之事，大致给箕星转述了一遍。

箕星沉默良久，方沉声道，“原来世人是如此看待此事的，的确是高悬挽救了摇摇欲坠的幽都……他本是九天之上照耀万物的存在，即便命途多舛，潦倒落魄，也不曾有一刻忘记天下苍生……以我恶名，传他盛名，也未尝不可。”

“可他还说你利用高悬……为神族平定魔族之乱开道。”

箕星幽幽道，“的确是高悬死后，我才投身战场的，世人如此揣测，原也不奇怪。”他将目光投向星空，此夜众星黯淡，唯有天狼星茕然孑立，像个孤独的旅者，“高悬待我至诚至真，我断无相负的之理。岂料他辞世那日什么都没告诉我，我赶到战场之时，他已然身死魂灭。”

“那些人不解其中原委，便能将污水都泼在你身上吗？”

“这世上熙熙攘攘，来来去去，尽是口舌是非，谁人又能免于非议呢。”

“可这于你终究不公平。”

“无妨。”箕星有些倦怠地倚着凭几，“有这空闲，不妨想想晚上的对弈要如何胜我，别到时候搜索枯肠，难求一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