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神殿下每天都想自荐枕席 第6章 中元之夜

到了中元之夜，月上中天，鬼门大开，无数魂灵自鬼门蜂拥而出。冥界之内亦是热闹非凡，连一向凄清肃穆的酆都城都张灯结彩，广开街市。

而蒿里山顶仍是一派凄清萧索景象，山风于空茫夜色中掠过片片劲草，芦荻蓬蒿无不披靡倒伏，两座大殿缄默相对，不事雕琢的殿内没有丝毫节日的气氛，甚至连廊处的灯笼都没多出一只。

有箫声幽然而至，空阔悠远，无悲无喜。

镜尘循声而去，却见箕星独坐湖心小榭，一人一箫，劲风四涌，衣袂飘飞，夜色遮面。

“山下很是热闹，不去看看么？”，镜尘走进水榭，打断了箫音。

“五色令人目盲，沉溺享受有损于修心……想去你便自己去罢。”

“我知道圣人为腹不为目……可是，偶一为之也无伤大雅吧？”

“……你想我陪你去？”

“值此良宵，愿与君同乐。”

他们置身于酆都之时，玉蟾已悄然攀上中天，夜色如水，灯影如昼。

忘河之上楼船画舫不可胜数，街市之中绮罗珠玑不一而足，无数云鬓金钗自人群中盈盈而过，蒙面的鬼怪们跳着古老的祭神舞，就连一向清冷的阎王殿前，都挂满了描金琉璃灯。

“灯谜对诗，以文会友，看谁才高八斗！”

“珍珑棋局，试下三次，破局可得百金！”

“押注了押注了，阎王牌擂台赛，猜猜谁是今晚最大赢家！”

商贾们沿街吆喝，好不热闹。

箕星很快便被街上各式各样的点心吸引，虽说口味与凡间无甚差别，可样子却别致。那些绘着酆都大帝，后土娘娘，十殿阎罗的糕果糖饼，被他一一送入口中，他觉得好吃，便递给箕星。

可不论他递来的是何物，那位面上总是淡淡的，不置可否。

有时他似乎神游千里，连眼前所见都浑然不觉。

花灯铺子也十分有趣，最常见的是幽蓝似魅的鬼火灯，一个个漂在半空，堆积如山。而卖得最好的，是用法术制成的鬼神灯，灯里的鬼神变化多端，十分讨喜。魁星灯里魁星笔走龙蛇，恭祝登科；夜叉灯里夜叉奋翅而飞，挥戟如电。走马灯里两个影子你追我赶，钟馗使出十八般武艺捉拿虚鬼，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虚鬼总能侥幸逃脱，溜之大吉。

“店家，可有风神灯？”

“都有都有。”

店家找寻一番，递给他一只羊角灯，只见灯中的风神拿出一个皮口袋，口袋里掀起一阵飓风，竟将他自己刮跑了。

他提起灯在箕星眼前晃了晃，“你看，这灯逗趣得很。”

“……许久不见这灯了，如今看来，倒是怀念。”

镜尘正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提灯，箕星却停下了脚步。

镜尘打量箕星驻足之处，原来是个射覆摊子，更深漏断，来客们各显身手，留下的覆器已寥寥无几。

“二位要不要试试？老朽近日偶得一枚灵玉，如若射中，双手奉上。”

镜尘人间失意时，曾沉迷易书，醉心求神问卜之道，左右不过知其皮毛而已，单凭卦象射覆，他可做不到。

“我不谙此道，全看这位的意思了。”

“这老头儿不简单，他说的灵玉必是好物，”箕星轻声道，“你可想要？”

“奖品不过是个添头，想看看你的本事倒是真的。”

“此地无龟板蓍草，你数六个铜钱给我罢。”

箕星掷出铜钱，第一卦为大有，第二卦为困。两卦意味截然相反，令人困惑。

他倒是胸有成竹，淡淡道：“赤如血，莹若珠，宜入炉，能暖泉。”

以谜语暗射匣中之物，可谓风雅。

“不错，这匣中正是丹砂，”老头笑道。

“缫丝蚕老死，蛾飞帛不成。”

“公子好卜算，这第二个匣子也教你射中。”

这卜算入神的功夫真教人眼馋，镜尘凑上前巴巴地问“你日后教我卜卦可好？”

“倒是可以，只是你不许躲懒。”

“不偷懒，绝对不偷懒！”

老者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箕星，“老朽想起来了，百余年前，公子与另一位客人比试，暗射匣中之物，无一不中。”

箕星叹了口气，“陈年旧事……难为您还记得。”

“另一位客人所使用的卜术，老朽浪迹千年，闻所未闻，是以记得十分清楚。”

“原来如此。”

“老朽略通卜卦之术，见公子似有所困，愿为公子卜上一卦。”

“不必。”

他们走到后街时，人群已然散去，贩卖奇花异草，茶饮香薰的铺子多半已关了张，余下还未打烊的铺子里也仅剩下寥寥可数的货品。

此时一位红衣女子提着一篮荼蘼花，娇娇娆娆地走到他们面前,

“铺子要撤了，这些花赠与郎君，望郎君是惜花之人。”

说罢便将花篮推向镜尘。

镜尘刚想接过，箕星忽然凑到他耳畔，低声道：

“小心，这花拿不得。”

说罢便拉着镜尘的疾步远去。

一直走过到长街转角，眼看就要走出街市，镜尘才将疑惑抛出：

“为何？”

“那花上多半附有情人咒。”

“那是什么？”

“今日鬼门大开，诸魔们混迹其中，情人咒是魔界常见的伎俩，名为定情之咒，实则是吸人精气的邪术。”

“那她为什么不把花送给你？”

“她不敢。”

镜尘有些不忿，“简而言之我人傻道行浅好欺负？”

箕星捏了捏镜尘的手，笑道，“既然知道了就要奋发上进，不然你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

镜尘这才惊觉他们牵着手，他心知那不过是一时情急的权宜之计，却不免动了些歪念头，讪讪地放开了。

他们走到城墙脚下，此地空阔寂寥，全然不见先前街市中的烟火气，一排纸灯笼从城墙上投下黯淡的光晕，依稀照见晦暗的前路。间或有二三乞食者枯坐路边。沿街的乞丐见到箕星都围了上来，一个个说着颠三倒四的吉祥话，箕星拿出赏钱分发给他们。

那些乞丐丝毫不畏惧风神殿下，也不怕搅扰了他的雅兴，显然是吃惯拿惯了。

“你常来此地？”

“以前常来。”

“为何？”

“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个特别的鬼魂，他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对于那些陷入绝境者，只要能见一点光明，存一点希望，他的命运可能就此改变。兴许有朝一日，他也能去救济他人。”

“那你收留我……”是不是另一场施舍……镜尘怔愣，终究是问不出口。

不，这毫无疑问是施舍，未有前缘，亦无因果，不过是平白受人恩惠。

明明是平白得了好处，他却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他今日待你好，说不定明日就转身离开，把你丢在原地了。

“是，也不是，”箕星道，“你与他们终究不同。”

不同么……似乎也没那么不同，只不过得到的铜子儿多一些罢了。

嘴上抱怨他苛刻，心里终究还是贪恋那么一点被收留，被照顾的温暖。

或许是人心贪婪作祟，他想在他身边呆久一些，久到倥偬岁月都麻木不仁地过去，仍可与他谈笑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