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秋冷冷瞧了一眼红袖,面向容贵人谄媚道:“小主,如今您身子尊贵,一般人自然比不得,莫要因为不值得的人动了胎气。”
闻言,容贵人冷笑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刻薄:“这宫里谁不知道,尊卑有别,也得看是什么情形。有些人啊,占着位份又如何?还不是……呵呵。”
那未尽之语中的鄙夷和幸灾乐祸,昭然若揭。
“等小主诞下麟儿,万岁爷肯定要晋您位份的,届时怕要云小主过来向您请安才是。”砚秋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红袖紧抿着双唇,若不是容贵人在此,她怕要同砚秋好好理论一番。
云栀猜透红袖内心所想,微微抬手挡在了红袖身前。
她脸色平静无波,瞧着眼前这位仗着有孕而姿态居傲的人,心中并无多少怒意,反而觉得有些可悲。
视线下移,落在她即将临盆的肚子上。无论男女,只要她生下这个孩子,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皇宫,顷刻间便能将其淹没。
云栀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平静威仪:“贵人有孕在身,确是辛苦。如今即将临盆,还是少走动为妙,待他日诞下麟儿再来说教我也不迟。”
容贵人似乎没想到她是这般反应,一时有些噎住,脸上的得意僵了僵。
云栀却已经不再看她,目光转向红袖:“红袖,我乏了,咱们回宫吧。”
完全是义父懒得与之计较,将其视若无物的姿态。
这种无声的蔑视,比直接的训斥更让容贵人难堪。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掌掴云栀。
云栀下意识闪躲,避开欺身而来的容贵人,惊魂未定。
因为有孕而身体笨重的容贵人就没那么幸运,即便她想平衡自己的身子,却无能为力。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眼睁睁由着自己落了水,激起不小的水花。
云栀瞧着岸上不会水众人只能眼巴巴瞧着容贵人在水中扑腾,犹不可置信。
她当真与这御湖八字不合,前有小太子落水,后有容贵人在她面前坠入御湖。
身子笨重且不会水的容贵人落水后惊慌失措,在水中挣扎不已,开口呼救,湖水顺势呛入咽喉。岸上急的团团转的人,无一人会水,只有干瞪眼瞧着的份。
红袖站在她的身侧,与其说是紧紧搀扶着她,倒不如说牢牢的拽着她。
云栀知道红袖担忧什么,惊魂未定之余,便已然发现容贵人身边的人没一个有用的,跪在湖边的砚秋试图通过拨水的动作,将她的新主子救上来。
如此重要时刻,竟无一人想着去唤会水的人来。
湖中的容贵人起起伏伏,眼见着就要不行了。云栀这才下定决定,轻轻拍拍红袖的手:“红袖,你且前去寻找会水的宫人来,再不济直接去寿康宫寻太后娘娘……”
话尚未说完,她将红袖推了出去,自己则匆匆脱去外衫。
“可是主儿……”看到她的举动,红袖已经了然,她虽想劝说其不要下水救人,可深知自家主子的性子,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她要赶在云栀将人救上来之前,寻得救兵。
云栀瞧着湖中的人渐渐没了力气,扑腾起的水花也弱了不少,这才纵身一跃,跳入湖中。
水花四溅,引得湖边众人惊呼声连连,而这些声音随着云栀没入水中化为一片虚无。
原本纯净的湖水因为容贵人的挣扎变得浑浊不清,云栀奋力游向已经失去意识的容贵人,妆容尽毁,凤钗斜坠,方才咄咄逼人的形象荡然无存。
她游到奄奄一息的容贵人身前,拽住她衣裳,试图拉她上岸。可她低估了容贵人大着肚子的分量,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云栀拖拽着容贵人努力往湖面上游去,已经耗去她大半的力气。岸上的人在说些什么,她全然听不到。
直至临近岸边,她的力气即将耗尽,带着寒意的湖水裹挟着绝望。就在她下沉的刹那,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
岸上,贺兰翳半跪于地,袍角浸入水中,他的身影逆着光,投射下一片令人心安的阴影。
贺兰翳臂力惊人,咬牙发力,终于将她和容贵人一同拖上了岸。容贵人瘫软在地,面色死白,已然昏厥。云栀则瘫坐在一旁,剧烈地喘息,透着些许寒意的湖水让她不由自主的发抖,发髻完全散乱,哪里还有平日半日雍容。
顷刻间,容贵人身边的所有人被容贵人的吸引,层层围拢在容贵人身周,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容小主,醒醒。容小主……”
被挤到几步之外,浑身湿透,发丝凌乱黏在脸颊上的云栀,独自站在一片冰冷的阴影里。
太后与皇后闻讯疾步赶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容贵人昏迷不醒,云嫔狼狈不堪,就连靖安王也因救人而湿了衣裳。
见此情景,太后与皇后俱是一愣。皇后的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她身上,似乎对容贵人落水一事心存疑虑。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湖畔,此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见那些人尚围着容贵人不知所措,太后忍不住厉声喝道:“都愣着做什么?传太医!还不快将容贵人好生送回宫中!”
云栀看着那片簇拥而去的身影,目光有些茫然。身体的力气早已在湖水中耗尽。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自从四面八方涌来,那是同情、是猜忌、是审视,或许还有无声的谴责。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片估计吞噬时,一个纤细却坚定的身影挪到了她的身前。
红袖脸色同样煞白,眼里噙着泪,不知是吓得还是心疼自家主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尽可能的挡在云栀与那些投来的复杂目光之间。
她颤抖着手,解下自己那件藕荷色的外衫,踮起脚,用力披在云栀发抖的肩上,试图为她隔绝一丝寒意。
随着众人抬着容贵人离开,皇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跟了去。
太后由孙姑姑搀扶着,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湖畔,最终落在浑身湿透,脸色泛白的云栀身上。那双阅尽沧桑的眼里,的确带着一丝悲痛,但那悲痛之下,是冰冷的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她对着云栀,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语气里带着一种沉重的惋惜:“你且先回去换身衣裳吧,至于此事……自然会有人问询。你最好,日夜祈求,盼着容贵人肚子里的皇嗣能安然无恙。”
云栀长睫轻颤,上面的水珠尚且泛着波澜。
“翳儿怎地这个时辰入宫?”
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太后已经看向她身侧的贺兰翳,语气已全然不同。
虽然天气渐暖,但湖水的寒意还是包裹了云栀全身。见太后一副不想理会自己的样子,云栀只得施礼,在红袖的搀扶下匆匆离去。
贺兰翳看着那抹离去的背影,不经意间抖了抖自己已经湿透的衣摆,仍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是皇兄挂念政事,特意宣儿臣入宫商讨,不曾想遇到这事。”
太后的目光这才落到贺兰翳湿透的衣摆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和威严:“你也是胡闹!天虽渐暖,穿着湿衣服还若无其事的站在这里,仔细着了风寒。”她顿了顿,直接命令道,“随哀家回宫去,让你伺候你将这身湿衣换下。”
贺兰翳本想打个哈哈混过去,说自己回府再换,但看到太后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何况他还要面见圣上,衣冠还需整洁。
他摸了摸鼻子,甩了甩同样湿漉漉的袖子,笑笑嘻嘻地应道:“是是是,儿臣遵命,这就随母后回宫换衣裳,绝不敢让母后担心。”
太后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身便往自己的寿康宫方向走去。贺兰翳只好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下意识的看向云栀消失的方向。
只是,随着太后踏入寿康宫庄严殿门的那一刻,贺兰翳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几不可查地收敛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太后特意叫他来寿康宫换衣,只怕,不单单是关心他湿了衣袍那么简单。
贺兰翳在宫人的伺候下,很快便换上了寿康宫备用的常服。他理了理衣袖,打算如同往常一般,嬉皮笑脸地找个借口开溜。
“母后,儿臣这衣裳换好了,皇兄那边怕是还等着儿臣,就不打扰母后清静,先……”他话未说完,就被太后抬手打断了。
太后端坐在上位,手里缓缓拨动着佛珠,神色是一贯的平和,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挽留:“急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那边怕一时半刻也没时间见你。”
她抬起眼,目光看似温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落在贺兰翳身上:“你今日救了人,也算是受了惊,哀家这寿康宫,难道还不能留你饮一盏茶不成?”
她微微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显得深意:“留下来,陪哀家说说话吧,有些日子没好好跟你聊聊了。”
贺兰翳心中暗暗叫苦,太后这哪里是要留他说话,分明是北疆事情闹的太大,想从他口中打探到关于北疆的些许线索才是真。
他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赖皮的笑容:“母后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儿臣能陪您说话,那是求之不得!只是怕儿臣嘴笨,说的都是些市井趣闻,反倒惹您烦心。”
“你若是嘴笨,天底下就没有会说话的人了。”太后淡淡一笑,“哀家近日在这里宫里,听到最多的便是些规矩体统,听听你说的‘趣闻’,换换心思也好。
这话更似意有所指。贺兰翳知道,今日这寿康宫,怕是没那么容易走了。
他只得认命地坐下,接过宫人奉上的热茶,心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琢磨着该如何应对太后接下来的“说话”。
太后看着他虽坐着,眼神却依旧灵动闪烁的模样,心中了然。眼前这个儿子虽非亲生,却比亲子还要热络几分。他看似散漫不羁,实则心思剔透,只是志不在此。若非如此,当年朔儿也不至于……
她阖上双眼,深深叹息,懊悔之意自心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