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锁春 第25章 第 25 章

贺兰烬带着一身的低气压和未解的烦郁，大步流星地离开寝殿。

春风夹杂着丝丝凉意，吹拂在他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燥闷。因为无意识地握了握拳，贺兰烬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扭伤了手腕。

方才在假山下，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眼见那女人抱着福哥从假山上跌落，贺兰烬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凭着本能疾冲过去，伸出双臂，将那一大一小两个下坠的身影牢牢接住。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胸口一闷，脚下踉跄了两步才稳住。那一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确保他们安全无恙上，掩盖了所有细微的感知。

甚至之后抱着她回到殿内，听着孟太医为她诊治，与她进行那番压抑着怒气的对话，直至最后下令让她“静养”并负气离开。

在整个的过程里，他满腔都是那种被挑衅、被忽视、以及眸中难以言喻的躁郁情绪，右臂虽然一直隐隐有些发沉酸麻，却也被他归咎于用力过猛后的正常反应，并未深想。

立于他身后的高良儒看到他垂在身侧不然的手腕，这才惊觉不对，慌忙上前：“主子，您的手？！”

“无碍。”贺兰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脸色难看至极。他试图活动下手腕，却立刻被那尖锐的疼痛逼得倒吸一口凉气。

高良儒急得团团转：“主子，龙体要紧啊！这伤拖不得，还需立刻诊治，奴才这就去把孟太医追回来。”

方才为云栀诊治的孟太医，提着药匮，尚未来得及回太医署，正沿着宫道慢行，心里还在琢磨着皇帝对云嫔的态度。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和压低了嗓音却依旧难掩急切的呼喊：“孟太医！留步！孟太医！留步！”

孟太医诧异回头，只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良儒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脸上满是惊惶。

“高总管？这是……”孟太医心下咯噔一声，以为云嫔的伤势出了什么变故。

高良儒也顾不上解释，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声道：“烦请孟太医再折返一趟，万岁爷他……”他喘着气，声音压得极低，“万岁爷伤了手腕，您快悄悄地去给瞧瞧！”

孟太医闻言，惊得药匮差点脱手。

皇帝也受伤？还在这个节骨眼上，而且听起来似乎伤得不轻，却还要“不许声张”。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道：“是是是，下官这就去。”也顾不得多想着其中关联，立刻跟着高良儒，匆匆的折返。

一行人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做贼一般的绕过可能有人经过的宫道，从侧门再次进入了太极宫的范围。

西暖房内，贺兰烬正靠在软榻上，脸色阴沉的可怕，用未受伤的左手死死按着右腕红肿处，试图以此减轻一些痛楚。看到去而复返的孟太医，他眼神一厉，带着警告的意味扫过高良儒和孟太医。

孟太医连忙跪地：“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贺兰烬的声音沙哑而冰冷，“看看朕的手腕。”

他甚至懒得编造受伤的理由。

即便他不说，那么多人瞧见他接住了云嫔与福哥，他受伤的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是人都能联想到是因何受的伤。

孟太医战战兢兢的上前，小心翼翼托起贺兰烬的手腕，只看了一眼那肿胀起来的程度和略微不自然弯曲的角度，心里便是一沉。

这扭伤，可不轻啊。

他仔细地按压检查，每一下都让贺兰烬额角的青筋跳动一下，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陛下，”孟太医检查完毕，脸色凝重，“万幸未有骨折，但韧带扭伤颇为严重，需立刻施针缓解疼痛，外敷活血散瘀的膏药，并用夹板固定静养一段时日，弯弯不可再受力或轻易转动，否则恐留遗症。”

贺兰烬闭了闭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算是同意了。

孟太医连忙打开药匮，取出银针，屏息凝神，开始为贺兰烬施针止痛，然后又熟练的涂抹上厚厚的膏药，用准备好的小夹板和绷带将手腕仔细固定起来。

整个过程，贺兰烬都是一言不发，只是脸色苍白的忍受着，目光却时不时地，不受控制的瞟向寝殿内间的方向。哪里，躺着另一个刚刚经由此人诊治过的伤患。

他们二人，一个伤了脚，一个伤了手。

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笼罩着他。

孟太医手法熟练，很快便处理完毕，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开了内服的方子。

“今日之事，”贺兰烬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若有一字泄露，你知道后果。”

孟太医吓得一哆嗦，连忙躬身：“微臣明白，微臣绝不敢多言半句。”

“下去吧。”

“微臣告退。”孟太医如蒙大赦，提着药匮，匆匆退了出去。

贺兰烬看着自己被白色夹板和绷带固定起来的手腕，那滑稽而狼狈的模样，与他帝王的威严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宿在太极宫的第一夜，云栀彻夜未眠。多日前她还只能跪在塌前“侍寝”，如今独占龙榻，总觉命要休矣。

贺兰烬手腕扭伤的消息被强行压下，但假山旁帝妃太子齐齐受惊的动静却不可能完全瞒住。尤其是小太子不顾安危攀爬假山的行为，在宫卫森严的后宫之中，无疑是极大的失仪和过错。

即便贺兰烬因自身受伤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并未立刻发作，但太后那边却很快得到了风声。

翌日，一道来自慈宁宫的懿旨便降到了东宫。

小太子被责，言其行为失当，险些酿成大祸，需深刻反省。懿旨中未提具体罚为什么，但执刑嬷嬷打来的口谕却清晰无比，抄写《孝经》十遍，静思己过，何时抄完，何时方可出殿门。

罚抄《孝经》十遍，这对于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来说，无异于一项极其繁重枯燥的惩罚。

若是以前，父皇定护着他，可这次父皇未表态，显然是认可了皇祖母的做法。

小太子的小脸瞬间就垮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违逆皇祖母的旨意，只能瘪着小嘴，委屈的趴到书案前，拿起那支对他来说还过于沉重的毛笔。

而昨日陪同小太子玩耍，却未能及时阻拦甚至看护不力的一众宫人，更是遭到了严厉的惩处。

一时间，东宫内外气氛压抑至极，宫人们行走做事都屏息凝神，生怕再触怒哪位主子。

消息传到因“静养”而待在太极宫的云栀耳中时，她正看着自己肿痛的脚踝发呆。

闻听小太子被罚抄书十遍，宫人挨打受责，她的心猛地一揪。若是自己能及时阻拦他攀爬假山，也不至于招致如此严厉的惩罚。

她在太极宫诚惶诚恐，却并未等来太后的懿旨，她在太后那里，好像在这件事中完美隐身。

虽然在事发当日，云栀就遭了贺兰烬的责骂，被禁足太极宫中。然而这样的事情，无论放在哪一位嫔妃身上都是恩宠，而非惩罚。

独独除了她。

胆战心惊的霸占了龙榻两日，都未见贺兰烬的身影。

在太极宫中“静养”两日几日，用了孟太医开的药，她的脚踝好了些许，虽然走动时仍有些隐隐作痛，但不至于无法下地。孟太医也叮嘱过，恢复期间要多走动，以免筋肉黏连。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云栀便由红袖搀扶着，在太极宫的小院里慢慢踱步，活动着伤脚。

行至宫门附近时，恰巧瞥见太医署的孟太医匆匆走过廊下，方向却并非往她所住的东暖阁来，而是朝着西暖阁的方向去了。

据她所知，自从她霸占了东暖阁，贺兰烬便日日宿在西暖阁。

贺兰烬若是身体不适，大可明着宣孟太医进殿，怎地如此偷摸行事？

云栀心中升起一缕不安，她停下脚步，对身侧的红袖低声道：“你去悄悄打听一下，看西暖阁那边可是有什么动静？莫要声张。”

只晓得日日下朝后，靖安王殿下应召到太极宫的西暖阁，陪同贺兰烬一同批阅奏折。

红袖虽不解其意，但还是领命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脸色发白的红袖脚步匆匆的回来了，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惊惶，回禀道：“主儿，打听出来了，说是，万岁爷前几日不慎扭伤了手腕，伤得不轻，却一直未声张，今日或许是换药或是疼痛加剧，才悄悄传了孟太医去西暖阁诊治……”

贺兰烬的手腕受了伤？

云栀瞬间僵立在原地。

前几日，御花园，不慎扭伤。

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她不敢深思，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

那日，他接住了从假山上摔下来的她和小太子。

那么高的地方，两个人下坠的力道全部由他一个人承受，还是用手腕那样脆弱的地方硬生生接住的，怎么可能不受伤？！

而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这几日，她只顾着自己脚踝的疼痛，只顾着因为小太子的责罚而愧疚自责，只顾着庆幸自己得了“清净”，甚至还在心底埋怨过他的阴晴不定和那句“静养”的命令……

却从未想过，他可能也受了伤。

可他明明受了伤，却秘而不宣。

云栀不解。

难怪，听闻这几日散朝后，靖安王都会被贺兰烬拘在西暖阁，敢情是因为手腕受了伤，所以寻了个左右手帮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