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阙锁春 第22章 第 22 章

侍寝旨意传到栖霞宫时，云栀正准备写歇下。听到旨意，她惊得差点打翻了手边的安神茶。

昨夜之事，是逼不得已，是他们互相利用解决眼下困境的意外。既然困局已解，又何必再宣她侍寝。

困惑一闪而过，她很快明白过来，他要让她高居宠妃之位，就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而所谓的侍寝，不过是御前宫婢寻常的上夜。

云栀熟练的步入帝王寝殿，看到坐在龙榻边，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清冷的贺兰烬时，更加坚定了心中猜测。

贺兰烬抬起眼，目光在的她那张与柳阮极其相似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有些复杂，有审视，有厌恶，有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的恍惚。

“安置吧。”他声音干涩的吐出两个字，便率先躺了下去，甚至刻意的面朝里侧，闭上了眼睛，仿佛完成了一项令人厌烦的任务。

云栀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瞧着那块刻意空出来的位置，不敢肖想，心中忍不住吐槽：至少说了照旧两个字再睡啊。

她暗自叹息，依着往日的规矩，小心翼翼地跪在龙榻前，身体绷得如同石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那一夜，锦帐之内，寂静的可怕。

她能听到榻上的人并不平稳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和抗拒。

自那夜之后，贺兰烬虽然照常宣她侍寝，留她在跟前，却再未碰过她。

有时，他会整夜睁着眼，望着帐顶，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有时，他会突然起身，烦躁的在殿内踱步，完全无视她的存在。

甚至有一次，他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意识的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的过分，口中模糊的呓语：“别留我一个人……”

云栀自是不敢动，直到他猛然惊醒，以为他会甩开她的手时，他却反常的拽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朕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

清明的双眼再次合上后，云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贺兰烬这是把她认作成了昭贵妃。

她只手顺了顺疯狂跳动胸膛，分析着贺兰烬梦呓中只言片语，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昭贵妃。

云栀彻底安心，如此，她也靠这张脸为自己谋些福利。

因为时常出入太极宫，陪伴小太子的时间的倒是多了起来，贺兰烬没有刻意阻拦，她也乐得潇洒自在。

每每同小太子在一起时，云栀紧绷的心绪才能得到片刻缓解。

小太子贺兰无咎，年芳五岁。他继承了母亲秀美的眉眼和父亲挺拔的轮廓，性子却既不似母亲的温婉，也不似父亲的冷厉，而是活泼聪慧，带着一股被保护的很好的，未经世事的天真与赤诚。

也只有和小太子在一起时，她可以暂时忘记自己尴尬的身份和处境。她不需要刻意模仿谁，不需要担心说错话，不需要揣测对方笑容背后的深意。

这一日，春光正好，御花园里暖风拂面，吹得新发的柳条轻轻摇曳。小太子像只撒欢的兔子，一路拉着云栀的衣袖，兴冲冲地跑到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身后跟着捧着蝴蝶纸鸢的宫人。

“母妃，快看！这是父皇亲手所制的纸鸢，我们一起放。”小太子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云栀被他欢快的情绪感染，连日来积压在心底阴霾似乎也被这春风吹散了些许。她含笑接过宫人递来的纸鸢，帮着小太子理顺丝线，迎着风，将蝴蝶纸鸢轻轻送向空中。

春风托举，纸鸢摇摇晃晃的开始攀升，小太子兴奋的拍着手，跟着纸鸢跑动，清脆的笑声充斥满园。

云栀手中握着线轴，看着那越飞越高的纸鸢，看着身边雀跃不已的孩子，看着这满园盎然的春意……

一阵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回鹘那片广阔的草地上，她也曾这样，同卿阳，奔跑着，欢笑着，放着简陋却有趣的纸鸢。

“母妃！母妃！线要绷紧呀。”小太子焦急的呼唤将她从回忆中拉回。

云栀猛地回过神，慌忙收敛心神，熟练的操控着线轴，稳住空中有些摇摆的纸鸢。

“没事，没事，你瞧，它又稳了。”她低下头，对着小太子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那笑容，却与以往那种刻意维持的，温顺恭谨的笑容截然不同。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轻松愉悦的弧度，甚至露出了几颗贝齿，那是她入宫后从未有过的，毫无负担的欢颜。

这一刻，她短暂的变回了那个在故土草地上，与卿阳肆意奔跑嬉戏的少女。

“殿下真厉害，跑的真快。”

“看，它飞得比宫墙还高了。”

她甚至忘了尊卑，忘了谨言慎行，顺着小太子的兴致，带着他一起跑动，指挥着空中的纸鸢，笑声混合着孩子的欢叫，飘出去很远。

云栀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仿佛所有的枷锁都被春风暂时吹走，只剩下手中这根牵着纸鸢的线，和身边这个能带给她片刻纯粹快乐的孩子。

然而，她并不知道。

不远处的长廊下，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不知已驻足多久。

贺兰烬本是信步走来，想看看太子，却被这汉奸的热闹欢笑声吸引。

他站在那里，目光复杂的看着草地上那笑的毫无阴霾，甚至有些“失态”的云栀，看着她脸上那无比真实，甚至有些耀眼的光芒。

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春风拂起她鬓边的碎发和轻薄的裙裾，阳光毫无保留的倾泻在她带着灿烂笑意的脸庞上，整个人都焕发着一种鲜活灵动的光彩。

贺兰脚下仿佛生了根，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牢牢地被那副画面所吸引。

看着阳光在她带笑的眉眼间跳跃，看着春风勾勒她轻盈的身姿，看着小太子对她全然的信任和亲近。

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听着。

胸中那日夜饭勺的焦灼和鞠躬，似乎也在那欢笑声中，奇异的缓解了几分。

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念头：希望这纸鸢能一直飞下去，希望这笑声不要停。

王朝恩探出头看到眼前的场景，忍不住咧嘴笑：“若是贵主尚在，定是这般陪着太子殿下……”

话音未落，察觉到一道冷眸，尚未看清主人是谁，头上已经挨了重重一记：“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主子们的事，岂由你胡乱编排。”

王朝恩受到训诫，低下头不敢再瞧。

贺兰烬没有说话，只那么怔怔瞧着，明明不是同一个人，性格脾性也相差甚远，但此时此刻竟毫无违和感。

他眼神骤然一清，方才那片刻的柔软和恍惚迅速褪去，熟悉的冰冷和复杂重新覆上眼眸。

他转过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只是离去时的脚步，似乎比来时，放缓了些许。

高良儒紧随其后，目光扫过远处一高一矮的身影，最后落在王朝恩身上，深深的剜了他一眼。

触及到高良儒的目光，王朝恩身体一颤，遂弓身跟了上去。

全然不知此事的云栀因体力不支，将纸鸢线轴交到宫人手中，由他们继续陪着小太子放飞纸鸢，自己则到一旁的凉亭休息片刻。

红袖搀着她坐下，忍不住感慨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太子是您的亲生子呢。”

瞧着远处依旧乐此不疲的小太子，心中仿佛被注入一股温热的暖流。若她真有个如此可爱的孩子，人生也算无憾。

笑容还未褪去便已僵在脸上，若真是她的孩子，此刻早无见面的可能，去母留子，是她注定的命运。

云栀蓦地变了神色，连红袖都如此说，旁人瞧见这一幕指不定怎么编排她，若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若传到贺兰烬耳中，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她敛起笑容，察觉到这几日只顾着开心，竟忘了身份。

同小太子在一起的所有轻松，所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在这一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此后，她刻意避开小太子，几次借口忙未能相陪。毕竟是个孩子，只当她是累了，并未多想。

夜里，她在太极宫上夜，白日给太后皇后请安，喝下太后赏赐的安胎药。时间久了，太后与皇后有些心急，竟安排太医日日诊脉，各种补药送入栖霞宫中。

反正她已经承宠过，有没有怀孕就看天意。至于她后面是不是真的侍寝，只要贺兰烬不说，谁又知道呢？

太后与皇后面前，她面上难过一下也就好了。

贺兰烬那边也没有再让她侍寝的想法，她乐见其成。

这一日，云栀如常侍奉贺兰烬安置，她也习以为常的将自己放在宫女的身份上，甚至已经如鱼得水。

她垂着眼，伸出手熟练的为他解开龙袍上那繁复的盘扣。

就在她解开领口最后一颗盘扣，指尖准备撤离时，无意间蹭过了他的脖颈。

那触感微凉，带着一丝女子特有的柔软，与他皮肤的温度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贺兰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扰，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身体几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动作在寂静的寝殿里显得异常清晰。

“可是要上茶？”云栀仰头询问却迎上贺兰烬乌黑的眼眸。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乌黑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挣扎。

云栀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慌忙跪下请罪。

贺兰烬有些烦躁，自那一日过后，他总觉得此女身上有一股异香，让他心猿意马。

他会不由自主地在她靠近时屏息去捕捉那丝香气。

会在她低头为他解开衣扣时，目光掠她低垂的，露出一小段白皙细腻的后颈。

甚至会在她跪在榻边，努力维持着距离时，用眼角余光去打量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唇瓣。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和……自我厌恶。

他厌恶自己竟然会去注意这个替身，即便是恩宠柳阮那些年，也不曾如此过。

他厌恶那丝香气竟能搅乱他的心绪。

他更厌恶自己身体那不受控制，偶尔会因为那香气而产生的，细微却清晰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