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行远一直站在角落,静静听着左亮和杜晴薇的笑闹。那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热烈却不喧哗。
他仿佛是一块被水流打磨得圆润的石子,任凭外界喧腾,内心始终沉静。
直到封轻站了起来。
那一刻,他看见了她。
她的动作不够自然,像是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起身。那举动略显笨拙,透着一种不安。
她的眼神却是亮的,是那种藏在睫毛后、微微颤动的亮光,带着一点点隐秘的坚决,但似乎,总有意避开他的方向。
他没有立即动身,而是迟疑了一下,才迈开步子,朝笑闹的两人,也朝她,走去。
他不是因为犹豫,而是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在回避他。
左亮本想上演一出武力抢夺望远镜的好戏,可又不便真和女生动手,正进退两难时,忽然听到喻行远提议玩游戏,顿时喜出望外:“好主意,我赞同!”
他还不忘回头挑衅:“就怕有人不敢玩,怕输!”
“你才怕输!”杜晴薇反手把望远镜砸他怀里,“玩游戏是吧?来啊,谁怕谁!”
“你就看好了,我们可不是吃素的!”左亮抱紧望远镜,一脸得意。
喻行远笑着摇了摇头,转向一旁沉默的封轻,温声问道:“封轻同学,你觉得呢?”
她觉得——脑仁疼。
她本来打算低调旁观,远离洪水猛兽,哪想到局势突变,演变成游戏。她正想着如何推辞,杜晴薇却对她猛使眼色,活像要把眉毛抖掉。
封轻只得叹了口气:“我没意见,你们想玩什么?”
喻行远语气平和:“比一比谁更了解彼此。我们男生组,你们女生组。给出一个设定情境,一组先猜对方某人的反应,写下来后由对方公布真实答案。猜对得分,猜错算输。四局三胜,打平加赛。”
众人略一思量,觉得新鲜,便齐声响应。商议后决定由喻行远先出题。
他看向封轻:“封轻同学,如果在课堂上听见老师讲错了内容,你会怎么做?”
话音刚落,他便从口袋掏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子,走到一旁写下答案。
杜晴薇咋舌:“你看他,随时带学习工具,跟你一模一样。”
封轻轻抿嘴角,也从包里取出笔和本,指尖轻轻按住心口——为什么,仅仅这样一句话,就让她心跳加快?
喻行远写完答案回到原位。
封轻答道:“我会记下错误,课后查资料确认。如果确实是老师讲错了,我会找机会私下提醒他。”
众人立刻围观他的笔记本,只见上面写着:“记下错误,课后确认,私下提醒。”
“太准了!”杜晴薇惊呼,“喻行远,你对我家封轻这么了解?”
此言一出,喻行远和封轻皆是一怔,彼此对视一瞬,随即迅速移开视线,掩去眼底那丝未曾说出口的异样。
左亮打岔:“这有啥难?我也能猜出杜晴薇的反应。你肯定当堂举手,大喊‘老师你错啦!’”
他故意捏声捏气地模仿杜晴薇的黄鹂嗓,结果招来一记飞踹。
“左公公,你今天戏瘾不浅?”杜晴薇翻白眼,“换我们出题。这一题,我来猜喻行远的反应。”
她转了转眼珠,忽然将封轻拉到喻行远面前,笑容狡黠:“假如……我家封轻当面夸你——‘喻哥哥你长得真帅,喻哥哥你真聪明,喻哥哥你学习好、性格好、品德好……总之你什么都好,喻哥哥你天上人间第一了不起’。喻行远,你会怎么反应?”
这一连串“喻哥哥”让封轻和喻行远都怔住了。
封轻不可置信地瞪杜晴薇,脸红得像要滴血。她打死也不会那样夸他啊,她就从来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天哪,杜晴薇这话不会让喻行远误会什么吧?她转头去看喻行远,却发现他也在看她,眼里藏着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点……羞涩?
不知是对模拟情境的想象力太好,还是被“喻哥哥”给叫晕了,他脸颊泛红,像是被这场措手不及的幻想吓了一跳。
他甚至连眼神都控制着——不太明显,不太刻意。只悄悄看了看她,像是要看清楚她的表情。
她眼睛看他,又有点躲他。她红了脸,是因为慌乱。也许还有一点,她自己也没发觉的“在意”。
他心里竟然,有一点满足。像是证明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反应全写在脸上。杜晴薇眉飞色舞地写答案。
左亮抗议:“作弊!这明摆着是美人计!”。
“美人计怎么了?玩游戏之前可没说不能使美人计!”杜晴薇反驳,“你有资本也使个美男计出来瞧瞧呗。问题是:你有那资本吗?”
左亮还想反驳,但喻行远点头道:“事先确实没规定。这局你们赢了。”
如此,双方1:1 平。
左亮摩拳擦掌:“该我了。杜晴薇,你听好了啊,这题是为你量身定做的——请问,收到匿名情书后,你有什么反应?”
杜晴薇不屑道:“有胆写情书没胆留名,很有可能是恶作剧。这种信,只配贴到学校布告栏,再贴上失物招领的标记。”
左亮递过他写好的答案,呵呵诡笑。
杜晴薇瞄了一眼,指着左亮道:“我们一个初中毕业,这事我在初中干过,你早知道我的反应。你这是明知故问,这局不算!”
“呵呵,玩之前可没规定不能问已经发生的事。刚才是谁振振有词说可以用计?是谁说事先没规定就可以?难道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左亮毫不相让,把杜晴薇反驳他的话变本加厉地还了回来,还气死人不偿命地补上一句,“哎,可怜初中那位写情书的同学,被你失物招领给吓得高中都没考上,回家种田去了。”
“胡说八道!他自己不好好学习,和我有什么关系?” 杜晴薇瞧着左亮扬眉吐气的模样气闷,不甘心地拉了拉风轻,“下一局你上,我们一定要赢回来!”
封轻笑着应下。却见两名男生忽然看向她身后。
她回头,只见一个长手长脚的男生飞快地朝他们跑来,三两步就跑到了跟前。近看手脚更长,瘦瘦高高,一脑门汗珠。
他仰头朝树上喊:“喂,你下来,快帮我找人。她不在教室!”
树上有人?什么人?
树下四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退开几步,仰头朝树上看。
只听“哧溜、哧溜”几声过去,黑黢黢的枝叶间滑下了一个陌生少年。
他倚树而立,黑衣黑裤陷在树的阴影里,一张俊脸露在路灯光下,五官深邃如刀刻,薄唇紧抿,眉眼凌厉,隐隐有桀骜之气。
他偏头对瘦高男生道:“不用找了,人就在这里。”
他朝封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顺带瞥了她一眼。那目光极冷,含冰带雪,好似她欠了他的债没还。
封轻被那目光刺得一怔。
瘦高男生转向她,惊喜非常,快步上前问:“你是封轶的妹妹吧?你们长得真像……”
封轻吓一跳,退后一步,疑惑地问:“你认识我姐?”
她心下暗忖:封轶从没来过叶泽中学,高中毕业于潜城中学,如今在江淮读大一。这个男生是谁?怎会认识她姐?
瘦高男生看出了封轻的戒备,急忙解释:“哎,你别怕,我叫孙建,和你姐是高中同学。对了,这是厉骋,他是我学弟……”
叫厉骋的少年似乎很不高兴自己被提到,冷冷打断孙建的话:“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说重点!”
孙建被打断,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封妹妹,高中毕业后我和你姐失联了,你能不能给我她的联系方式啊?”
封妹妹?叫得可真亲热。这人不仅脾气好,还是个自来熟。
封轻有点想笑,可想起封轶的叮嘱,只能摇头:“抱歉,没有我姐的允许,我不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你。”
孙建闻言十分失望,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那你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姐?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请她给我回信,或者,回个电话也行?拜托啊,我有很重要的事找她。”
封轻接过信,点头:“好的,信和话我都帮你带到。至于有没有回复,我不能保证,要看我姐的决定。”
孙建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厉骋道:“行了。走吧。”
话音未落,厉骋就朝看台下跃去,几个纵身,跨过台阶,踏上平地,随后大步流星,消失在叶泽校门口的方向。
孙建叮嘱道:“封妹妹,拜托一定帮我把信带给你姐。下次见面我请你吃饭啊。再见!” 急急道了别,他也迈开长腿跳下看台,紧追厉骋而去。
叶泽中学大门外,孙建追上厉骋,气喘吁吁地问:“你说来叶泽看电影,怎么电影快开始了,又急吼吼地要走?”
厉骋坐上摩托车,戴好头盔,不耐烦地说:“没心情,不想看了。”
“没心情?”孙建跨上机车后座,探头问,“谁让你没心情?封轶的妹妹封轻?来来来,快和哥说说,她怎么惹你了?”
“没人惹我。” 厉骋面无表情,把另一个头盔递给孙建。
“没人惹你?” 孙建边戴头盔边寒碜他,“那为啥你明明认识她,还冷冰冰地,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
“谁说我认识她?” 厉骋凌厉的眉毛皱成了刀锋,“我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 孙建夸张地叫了起来,“那你咋知道她和她姐长得像?还知道她周六不看电影只上晚自习?你还告诉我去几楼几号教室找她?还知道她坐第几排位......”
“你比女生还啰嗦!” 厉骋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大学主修的不是土木,是八卦吧?”
他点着引擎,驾起机车风驰电掣般朝潜城驶去,轰隆声掩盖了他话语的尾声,也挡住了孙建接踵而来的问题。